朱光府上今日格外热闹。
身为济宁州的前任知州(从五品),虽然是‘前朝’官员,大顺权将军郭升到来后却也并未对他过于苛责。
毕竟大顺是兵不血刃拿下济宁州的,朱光也算是献城有功。
当然郭升也并未让他复出当官。
“大哥,那方元昌昨日甫一入城,就在城内大肆拷饷!据说已经抓了不少人,你说他会不会对咱们动手?”
朱光之弟朱罔有些不安地在厅内走来走去。
朱祈年摆摆手让婢女退下,亲自给朱罔倒茶,淡定劝慰:
“叔父莫急,此事父亲早有计较!”
朱罔闻言期待地看向朱光。
朱光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捋着胡须笑道:
“二弟,大顺军不过是一些目不识丁的泥腿子,要治理这天下还得靠我等读书人!你说是这个道理不?”
朱罔重重点头。
对此十分认同。
“先前郭升没有用我,那是因为顺军刚刚入城,立足未稳不敢大意。故而更为倚重王世英!”
“现在不一样了,顺军要想治理济宁州,还是要跟我等读书人合作!那帮乡野村夫懂什么经世济民?你且看着吧,为兄起复之日不远了!”
朱光负手于背,显得极为自信。
其实他原本并不想投降大顺,无奈顺军到来得太快,根本不给他逃去南方的机会。
这才在署道佥事(武装部长)王世英的裹挟下,举城投降了大顺。
“可是方元昌如今在城内大肆拷饷,大顺似乎并不想与我等读书人合作啊?”
朱罔还是有些疑惑。
在这个年代,读书人,更直白一点说士绅地主或者耕读世家,往前推几代谁家祖上没阔过?
哪家没出过官员?
因此全都在‘拷饷’的打击范围内。
“二弟,你且安心!那方元昌只不过针对一小批乡绅,断不可能与所有读书人为敌!”
“先亮剑,再怀柔,如此才能收服众人!顺军无非就是做的这等打算!”
朱光对此极为自信。
自古以来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大顺现在玩的这一套,老祖宗早就玩腻了!
朱光这位传统读书人压根没有想过,大顺或许真的不打算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又或者不打算跟现存的士大夫共治天下。
朱罔眼前一亮。
“如此说来,待拷饷结束,郭升必然启用大哥!也唯有大哥才能安抚这城内乡绅,让众人归心!”
在朱罔眼中,‘众人’自然指读书人。
庶民百姓,其实很多时候并不在他们的考虑中。
“不错!”
兄弟二人对视一笑。
“那外面众人?”
“自然不见!”
此时此刻,一众乡绅、‘前明’官僚吏员正焦急地等在朱府外。
“诸位老爷,我家老爷身体不适,今日无法见客。各位请回吧!”
仆人恭敬地俯身说道。
“哼,身体不适是假,不敢出来是真吧!我等本就不愿投降顺军,是相信他朱光才有今日!老匹夫竟然做起了缩头乌龟!”
有脾气火爆的当场骂道。
“景升兄,慎言!”
当即有人劝阻。
“诸位!今日朱大人想来是不会见我等了!不如由我做东,一起去知味楼小坐?”
说话者乃是济宁州最大的地主潘士良。
往上推三代祖上做过大明的布政使,从二品的封疆大吏,算是济宁城内排名靠前的大户了。
昨日韩四派人上门让他两日内备齐七万两饷银!
潘士良一边筹备银两,一边召集家奴、私兵,一边又前来拜会朱光。
做了三手打算。
“潘兄,那就叨扰了!”
众人纷纷涌进济宁州最大的酒楼知味楼。
“潘员外、陈员外、唐员外…”
掌柜见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来了一小半,大惊之余立刻上前打招呼。这些人互相之间矛盾不少,平日里可不会聚在一起。
“诸位,请!”
掌柜亲自将众人引到天字号包间。
面对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众位乡绅尽皆面色愁苦,几乎无人动著。
“元琅兄,不知此次顺军索要几何?”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七万两!”
潘士良并未隐瞒。
“嘶~”
一众倒抽冷气声。
“哼,潘氏家大业大,七万两也不过尔尔!”
名唤景升的人小声嘀咕道。
“景升,切莫多事!”
张晋民悄悄扯了扯他衣袖,又趁无人注意飞快夹了几口饭菜。
在这个饭局上,尚未及冠的魏景升、张晋民都是小辈,二人家世也并不显赫。前者是大明内阁首辅魏藻德的远支族人,父亲做过金乡县丞;后者家世更一般,本人乃举人,并没有官身。
二人乃是同窗。
昨日同时接到通知,魏景升需缴纳3000两,张晋民需缴纳1000两!
“家父在世时仅做过一任五品同知,方贼竟然索要一万两白银!”
“我唐家更惨!上推五代先祖做过北直隶左参政,家道早已中落,那方..竟然让我缴纳两万两!”
“我家不过些许田产,那厮竟要我出七千两!”
众人打开话匣子,纷纷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张晋民等少数几人面容愁苦,显然缴纳这笔钱对他们来说颇为困难。其余大多数乡绅则是气愤大于悲苦,心中更多是被人勒索的不满。
“潘员外,你说我等到底该如何做?”
众人纷纷将视线看向潘士良。
潘士良面上无任何变化,只淡淡说道:
“大顺到此,我等聊表心意犒劳大军也是应有之义。”
闻言众人多有失望。
“然而这济宁终归是诸位的济宁,济宁大事尚需诸位操持!方元昌不应如此咄咄逼人,军饷一事理应诸位首肯才是!”
“是矣!”
众人纷纷附和。
“然那方元昌嚣张跋扈,昨日已经拘了数人,据说在牢狱中肆意折磨,城北郭员外竟被生生打死!我等为之奈何?”
“对啊,那贼人恐不会与我等坐下来商量!”
说起方元昌,诸位乡绅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方元昌的催饷司不过百余人马,诸位家中奴仆远不止此数。有何俱哉?”
潘士良淡然笑道。
“是啊!方元昌不过一跳梁小丑!”
有不少人悄悄握紧了拳头。
潘士良心中嗤笑一声,今日目的已经达成,且看是否有人脑袋一热去跟方元昌死磕!
干掉方元昌最好。
干不掉也无所谓,相比方元昌,他更在乎大顺对于士绅的根本态度。
区区七万两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