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的宽度只有五十厘米,斜着向上,蔓延达到十八级,再拐到身后方向,再蔓延十六级。
经典的三米三楼房。
狭窄的楼道只能供一人上下楼,迎面若有人相遇,不得不将身子错开。
可以说拥挤。
但这正是拉塞尔选择这栋房间的原因所在。
此刻,拉塞尔处于黑暗中,单手持枪,单手扶墙,对着二三楼交界处的那个黑色身影喊道。
他没有偷偷靠近,因为他知道,这栋三楼小屋,除了自己立身的唯一通道,再无可以脱身的法子。
必定和对方遭遇。
常存于楼道墙壁处的信号灯没有亮,致使整个倾斜狭窄空间一片漆黑。
但拉塞尔确定那是一个人。
对方那双白鞋子,在黑色的环境下极爱显眼,像是在枯草中静立的两只白兔子。
拉塞尔有种直觉,这个白鞋子男人,是来找自己的。
他之所以警觉,只因为他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号朋友。
“拉塞尔先生,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高处的楼道拐角传来应答声,从开门的刹那他便注意到正主回到家中。
白鞋子在原地移动了两次,外八站定在二楼的房门前。
“咚咚咚。”
“咯吱。”
木门被拉开,昏黄灯光从木门中照耀而出,一个身穿黑色纱衣,双手带着小兔袖套的老婆婆出现在门口,合眉善目,笑颜如花。
这道光先是将门口的白鞋中年照了出来:他个子挺高,尤其那双腿很长,人很壮实,衣服显得蓬松,但手臂处绷得很紧,可见有一些肌肉力气。
除此之外,便是他那蔓延了整张脸的串脸胡,虽然有意修剪过,奈何长得太快,使得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藏狐。
老太婆手持塑料托盘,从串脸胡中年手里接过那只带瓷花的带盖茶碗,将其迎进屋内,这才笑着楼道下的中年说话。
“拉塞尔先生,他非要在门口等你,我就给他送了杯苦咖啡。”
“好像是有什么案子呢。”
“这就来。”拉塞尔见有房东佐证身份,略显尴尬,趁着无人注意时先行收掉自己手里的枪,跟着二人后脚进入二楼房间。
他暗恼自己最近太过敏感。
拉塞尔进入房间内,捎带上门,果然,那个身穿米黄色夹克,黑色内搭,胡须和头发都无法区分,神似藏狐的中年已经在等他。
拉塞尔坐到一杯咖啡面前,自然,这是房东刚为他准备的咖啡。
“谢谢。”
老婆婆将烧水炉子的火关掉,端着开水壶走过来。
“不用谢。”
路过串脸胡中年时,她嘿嘿道:“我就说拉塞尔先生能够发现门把手的异常。”
“他可是我的警长房客。”
老太婆像是颇为自傲,撅了撅嘴,如扬眉吐气。
见拉塞尔疑惑,她解释道:“我和这位吉米先生打了个赌,赌你会不会在意门把手的异常。”
拉塞尔喝了口咖啡,在心底暗暗责怪这老婆子没有一点防备心,陌生人就这么直接放进家里。
万一居心不良怎么办。
老婆子虽然无色可劫,但七老八十,无儿无女,至少有一些积蓄。
“拉塞尔先生,幸会。”
“我是一位私家侦探,名叫吉米。”
见老婆婆想继续为自己续杯咖啡,他连连伸出手捂住杯口拒绝。
“不喝了,已经喝饱了,我说完正事就离开。”
语罢,串脸胡中年的神色陡然变得凝重:“拉塞尔先生,我从隔壁的文提城而来,因为一桩远在俄亥俄城的命案。”
说到这时,串脸胡中年情不自禁看了看一旁倾听的老婆婆。
他停下了,似乎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是否应该给一个老婆婆听到。
“你接着讲。”拉塞尔道。
听到是命案,他一瞬间来了精神。
“老婆子没这么脆弱。”同时,他示意老太婆能听。
自从他住在这以来,老太婆平时接触了不少案子,也锻炼了一些心性。
有时候,让老婆婆听听也不是坏事,毕竟活的久,阅历丰富,在一些非专业的地方,甚至还能启示自己。
拉塞尔心中猜测,对方来找自己的原因,只会有一个。
让自己破这桩命案。
文提城的私家侦探,跑到托邦城寻找自己破案。
说明遇到了很大的阻挠。
“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不一定能帮到你。”
“毕竟我不是文提城的探长。”
拉塞尔将丑话说在前头。
这种话虽然听起来伤人,但往往能够提高谈话效率。
这是他担任警长以来总结出的经验。
为掩饰尴尬,拉塞尔摸了摸面前的杯沿,又往嘴里送了一小口。
串脸胡中年并未忙着表明目的,而是率先介绍案情本身。
他伸出右手,在自己左胸口内部的衣物中摸出了一组黑白照片,底朝上,面朝下,交给拉塞尔。
照片一共四张,黑白底色,八寸。
拉塞尔拿着照片,凑到灯源下观看。
第一张照片还好,内容类似于单人艺术照拍摄,整张照片就一个女性人物。
照片中,女人坐在一张白色圆凳上,身穿蓝色碎花长裙,可以见到肚子有明显的鼓起,显然是个孕妇。
从照片的背景可以看出,这应该是在客厅拍摄的:老黑白电视,极高的玻璃圆桌,铁制六角等有两张,和桌面上插着水仙花的圆壶形成强烈视觉反差。
从女人舒展的笑容,自然的脸颊可以看出,丈夫亲手为他拍摄了这张照片。
总之,这是一个笑容都带着诗意美的女人。
拉塞尔翻到第二张照片。
这是一张彩色照片。
可以看出,串脸胡中年这四张照片的放置,是有一定讲究的。
第一张照片信息不多,只有一位怀孕女性,以及一副家庭图景。
色彩并不影响信息获取。
第二张照片,拉塞尔足足沉声观看了一分钟。
他见到了吉米所说的命案受害者。
这张彩色照片的主色调,本应该是两个:白色的床,褐色的墙壁。
但显然,照片中出现了第三种颜色:血红。
白色大床上,一位孕妇正四仰八叉倒在床上,由于拍摄者距离过远且角度不好,无法看到太多细节,唯一能佐证命案的是:被血液染成红色的床单。
拉塞尔深吸一口气,一手仍旧拿着照片,另一手去拿咖啡。
拿到嘴边后,他又没了喝的想法,只好将咖啡放回托盘:“受害者是第一张照片里的孕妇,死在家里,大出血流产?”
“啪啪啪。”吉米情不自禁鼓掌,并赞叹:“拉塞尔先生,仅凭两张照片,你便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拉塞尔仔细观察照片中的景象,发现散落在地上的衣物,靠墙处出现裂纹的立式全身镜,床脚处四溅的血液。
综上,他总结道:“似有争斗痕迹,首先调查他的丈夫便可。”
吉米点头:“我也是这种想法。”
“您接着往下看。”
拉塞尔依言翻到了第三张照片。
在看到这张照片之前,拉塞尔一直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理智,冷静,强大,敬畏死亡。
但他发誓,这张照片中的内容,足够让他铭记一辈子。
在看到起这张照片的很长时间内,他都怀疑过这张照片的真实性。
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张照片在拉塞尔心中留下梦魇,那是比开膛案还要惨烈万分的触目惊心景象。
也正是这张受害者的特写,令拉塞尔意识到,什么是对于一个警察最大的残忍。
让他直视死亡。
他更意识到,自己所在的托邦城,相较而言,似乎不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城市。
开膛手虽然为非作歹,但他的手段,和制造照片中这起案件的凶手来说,差的不是十万八千里。
回到第三张照片。
拉塞尔看到的是死亡孕妇的正脸。
照片的底色为白红,正是那张受到血液污染的大床。
整个构图中,最核心也最显眼的,便是死者的脸。
从视角来看,应当是从上往下拍摄,死者因为躺在床头,整个头向上仰,因而能够直视镜头,处在照片最中央。
“这他娘……”拉塞尔拿着照片的手颤抖着,几乎是从牙齿里基础这样一句脏话。
他咽了咽口水,适应了好久,才从震惊中抽身,第一时间问道:“这是真实的吗,人能死成这样?”
“她的真正死因是什么?”
一旁,老婆婆见拉塞尔躯体颤抖,神情紧张,眼皮在微微跳动,不由得好奇,凑上来想瞧瞧第三张照片。
老婆婆记得,拉塞尔伏案从开膛案受害者照片中寻找线索时,也没有像现在这般脸色煞白。
这个饱受视觉冲击的男人,好像看到了连他都无法轻易接受的场面。
拉塞尔将照片捂在胸口,但突然浑身颤抖,连忙从胸口处拿开照片,用双手盖住。
“雪太太,相信我,你接受不了的。”
“还记得你最爱的柯基被运煤车碾死后的场景吗?这比那恐怖一万倍。”
“如果你再年轻五十岁,有一颗强壮的心脏,我或许会考虑给你看。”
“雪太太,现在临近中午了,麻烦你去拿两片吐司面包。”
房东老太婆照做,拉塞尔不要求,他也打算进厨房准备一些吃的,毕竟来者是客。
支走房东后,剩下的两个男人抓紧交谈起来,拉塞尔将第三张照片拿到面前,将强光对准,以至于能看得更加清晰。
照片中,女人坐着,但已经死去,她的整张脸,只有双眼额头还算完整,整个鼻嘴早已血淋淋。
甚至,女人的嘴唇已经消失不见,更确切地说,是严重变形。
上颚还在,下颚也还在,但嘴唇,嘴唇下面的牙齿,以及嘴里的舌头,已经消失。
她的下颚处以嘴部为中心,像被人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又像是得了缺营养的大脖子病。
巨大的空洞。
像是被人用双手硬生生塞进嘴里,扯断了舌根。
并且,连着上下压根一同撤掉。
这个巨大的开口,绽放在照片正中央,如同食人花的花蕾,散发令人心悸的感觉。
“好残忍。”
“这是个孕妇啊。”拉塞尔不忍心道,以人道精神来看,犯下这桩案子的人无可原谅,极其恶劣。
这是一尸两命。
这得多大的恨意,才会采取这种残忍的方式。
取走舌头。
串脸胡吉米点头:“这就是轰动俄亥俄的无舌案…法医鉴定结果表示,他们从未见到过这种死法,因为这种拔舌的杀人方式,理论上不存在。”
吉米表达自己的来意:“这桩案子,因为证据不足,所以只能暂时释放受害者的丈夫。”
“警长先生,我之所以赶来托邦城,是因为一个女人。”
瞧了瞧厨房,老婆婆还没回来,他继续道:“据我调查,无舌案嫌疑人有一个妹妹,据说就住在托邦城,但我并不清楚她的身份。”
“这桩案子,我想从这个女人入手…但我需要你的帮助,找出她是谁。”
拉塞尔恍然:“要我帮你找人?”
拉塞尔艰难喝了口咖啡,将照片放到桌上。
他没有看第四张照片。
看了三张照片后,他对无舌案已有大致了解。
他估计,能排在最后的照片,肯定是重量级。
第三张便已经让他感到不适,他不想再看第四张。
“这不是大事,我可以帮你,但实不相瞒,托邦城最近也发生了大案,还未盖棺定论,我不能分心。”
吉米主动抢过话茬:“是那桩开膛手杰克的模仿犯罪吧?”
“你也知道?”
拉塞尔暗道一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和第六位受害者吉姆沾点微少血缘关系,实不相瞒,这件案子我一直有所关注。”
说到这,吉米建议道:“警长先生,要不我们做一桩交易吧。”
“我,帮你解决开膛案,作为交换,你帮我寻找无舌案嫌犯的妹妹。”
“两不误。”
吉米拍了拍胸脯,几乎是自荐道。
拉塞尔微微一笑,保持礼貌:“你凭什么认为可以帮我解决开膛案?”
“这桩案子很危险,建议你不要涉足。”
他表面是在劝阻,实则是在怀疑吉米的能力。
开膛案的嫌疑人早已经锁定是王强,难的只是找出决定性证据,让大法官为他定罪。
他不需要这个人的帮助。
“警长先生,你是不是苦于找不到证据,给王强定罪?”
“我有办法。”
“哦?”
二人有意进一步交谈,见房东雪太太靠近,便有意识移动到墙角。
雪太太倒也识趣,坐到凳子上没有打算掺和。
她看到了面前茶几上扣着的那几张照片。
老妇人悄悄向后瞥了一眼,见无人阻拦,偷偷从中抽了一张出来。
照片中是一个木头箱子,很长,可能有寻常孩子身高左右。
箱子平放打开着,里面有红色的绫罗绸缎,极为精美。
箱子里躺着一个木偶。
木偶的形象应该是一个小男孩,身穿黑色礼服,白色内搭,在领口处还有一小只红色蝴蝶结。
他的嘴巴很宽,眼睛极大,带着年少时的婴儿肥,嘴角处还有机关贴合的缝隙痕迹。
“很精美的一只木偶。”老妇人如此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