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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小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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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四、登天之阶,“未寝”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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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皇城,御书房。

一场小规模的御前会议,开始还没一会儿,就已经短暂结束。

匆匆返回京城复命的张誉与胡夫,皆一脸严肃的退了下去。

容真外出后暂时担任秉笔女官的彩裳女史灵真,目光从结束面圣辞退出门的狄夫子、谢旬二人背影上收回。

她站在珠帘后方的一张玄黑龙榻旁,微微低头,不敢去看面前龙榻上的老妇人表情。

御书房内,珠帘外面,还剩下五道身影,没有退下。

分别是离轮、卫继嗣、卫思行、还有长乐公主,外加一位年幼的卫氏郡主,乃是女帝一位胞姐的嫡孙女,平日比较照顾……皆是宗亲。

几人被女帝卫昭留了下来,在暖炉旁赐座,并赐了椒柏酒。

这是关中这边过元旦时的习俗,民间传,饮用椒柏酒能够驱邪去病、延年益寿。

今朝正是元旦,女帝卫昭主持完东郊祭天大典,刚回宫,留下前面的宗亲五人,准备整点温情聊天,结果就收到了从江州匆忙返回的张誉、胡夫消息。

于是,立即召来了狄夫子,与欧阳良翰的师长谢旬入宫。

咨询欧阳良翰请辞一事……

狄夫子与谢旬退下后,珠帘后方的卧榻老妇人迟迟未语,御书房内外的气氛,有些安静。

低头的灵真,感受到女皇陛下的目光投了过来,心中顿感压力,乖巧脑袋压得更低了。

咬唇的她,眼底恼羞之余,也有些……无奈。

作为秉笔女官,欧阳良翰升迁的具体圣旨是她草拟的,女皇陛下只是吩咐了几句,安排了“代理江州刺史”与“江南督造左副使”的升迁官职。

但是深明圣心、仅次于容真的灵真知道,要维护陛下的威严颜面,

所以草拟圣旨上升迁理由的时候,她就绕了一个弯子,只说欧阳良翰在江州司马任上恪尽职守,再加在家时孝顺亲长,清名孝名远扬,才破格荣升。

整的和自然升迁一样,闭口不提他不久前临危受命收拾浔阳城烂摊子的功劳、还有朝廷需要他继续修建东林大佛的意图。

反正聪明人肯定都懂。

但是灵真哪曾想到,这个欧阳良翰竟然当场直接借她的话头,以侍奉病疾亲长的理由,直接拒绝了。

特别是听胡夫等人传话说,欧阳良翰当时还来了一句“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

这就很好孝了。

刚刚侍立一旁的灵真听到此言的时候,反正被干沉默了,而且十分努力才忍住没去看女皇陛下还有外面几位离、卫宗亲的表情。

眼下也没人能指责欧阳良翰的婉拒举措,更没人去给此句话挑刺。

三辞三让嘛,在朝中不算稀奇。

虽然以前能三辞三让的,要么是政事堂宰相那样的大官,要么是乞骸骨的德高望重老官,像欧阳良翰这样,年纪轻轻就整这出的很少很少,主要是大多数年轻官员没这个资格。

但是,眼下江州的东林大佛造像需要此人,而且几乎非他不可。

这欧阳良翰确实有资格拉扯一下,讨价还价。

可是你“三辞三让”的这般熟练,就有些不礼貌了。

况且听张誉、胡夫所言,欧阳良翰的那位婶娘起初还活蹦乱跳的出来接旨了,某人说完,才姗姗来病……你们能不能事前就说好?装的像一点?这样整,大伙都很尴尬的好不好……

灵真不由想到,难道是此前的贬官诏书,她拟写的言辞太刻薄冷漠,让这家伙记仇上了?

察觉到女皇陛下的目光投来,灵真深深低头,明白陛下是有些责备她拟旨不力了。

卧榻上,年迈女帝似是扶额开口:

“说说吧,给什么好,赐婚不行,还要他留在江州呢,还有什么适合赏的。”

灵真垂手侍立,不敢抬眸。

这其实是刚刚中使太监胡夫的提议,他与欧阳良翰比较熟,知道欧阳良翰与谢旬独女谢令姜两情相悦的事情,于是提议,陛下直接赐婚二人。

因为欧阳良翰是寒门身份,而谢令姜又是五姓女。

寒士配贵女,哪怕寒士争气,但门第总归有差距,若是女皇陛下亲自赐婚,也能当作一个奖励。

不过,这赐婚的提议,被江州那边容真突然上报的奏折给拦住了,坚决反对。

理由是,欧阳良翰还需要主政江州,主持大佛,眼下还是别弄这种让良才能臣分心的事情。

说起来,这封容真的奏折,还是胡夫、张誉从江州那边顺路带回来的,显然是离开之前,胡夫和容真、宋嬷嬷等人提过此事。

而看刚刚胡夫听完容真奏折内容后有些懵逼四望的表情,显然是没有想到,此前江州是一言不发的容真女史托他上递的奏折,是直接反对此事。

不过光是容真一人反对,还阻止不了女帝卫昭的意动,毕竟给欧阳良翰这寒士赐婚,确实省事省力。

但是刚刚召欧阳良翰的恩师谢旬,咨询此事后,女帝的这個念头还是彻底打消掉了。

因为谢旬也当廷反对赐婚这个奖励。

理由当然也是一大堆,和容真类似。

但是卫氏双王、相王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儒谢旬这是在宠徒儿呢,替欧阳良翰推拒了这个鸡肋奖励,想要换一个实打实的加码奖励。

反正婚约这种事情,他这个老父亲肯定能做主,哪里会看不起寒士徒儿。

御书房内这一波闻讯下来,一个个都是老狐狸,包括狄夫子也是含糊不清,说是让陛下定夺。

灵真某刻飞速瞥了眼女皇陛下板脸的表情。

深知,这次不能再让欧阳良翰找借口婉拒了。

以“孝”为由辞拒一次也就算了,再“三辞三让”多来几次下去,朝廷的面子不要了?

“什么亲长身体不适,之前还好好的,接到陛下诏书,就身体不适了?”

坐在炉火边的卫继嗣,没有喝杯中赐酒,脸色有些不爽的嘟囔。

卫思行点头,面无表情道:

“那就派御医过去,给他婶娘看一看,这样总能接旨了吧。”

相王离轮站起身,面色认真劝:

“母皇,两位王爷所言不妥,有才之士还是需要安抚的,奖励之事,何不从欧阳良翰的婶娘入手,册封诰命……”

长乐公主也适时点头。

卫继嗣、卫思行闻言,只好勉强点头应和。

“可。”

女帝卫昭轻轻颔首,又问:

“还有呢?只加一个,是否太小家子气了。”

众人一时无言。

就在这时,一位宫人捧着托盘,小步入内,低头禀告:

“陛下,国老说自己记性不太好,原本刚刚要敬献一物给陛下的,走到皇城外才想起此事,托奴婢立即送来。”

“什么东西?”

女帝卫昭饶有兴致的捻起托盘上一张孤零零的纸,展开了它。

“一诗一文?”

她微微挑眉。

围炉烤火的离轮似是想起什么,忍不住抬头看去。

只见珠帘内的母皇,好像垂目浏览了会儿此份稿子,某刻,她轻笑声传来。

“国老啊国老,真是……真是提携这后辈啊。”语气感慨。

“陛下,国老说什么了?”长乐公主好奇问。

“没什么,什么也没说,国老只送了一首咏菊词,还有一篇叫《师说》的文章。两篇诗文的主人,你们都认识。”

“谁?”

说完,女帝卫昭抬头,不给众人咀嚼时间,淡淡道:

“朕知道赏他什么了。”

女帝吐出两字,珠帘内外,陷入寂静。

卫继嗣与卫思行脸色有些匪夷所思。

哪怕是相王离轮与长乐公主也停下饮酒,对视一眼,皆能看到对方眼中诧异……

元旦后几日,一场宫廷举办的文华宴正在热闹进行。

一年一次的文华宴上,女帝接待了洛阳的文士大儒们,还有各地选拔的优秀士子,收到了雪花般纷飞传阅的歌功颂德文章。

晚宴进行到一半,相王离轮当众进献给女帝、两篇在洛阳暂时无人知晓的无名作品。

一首叫《题菊花》,一篇叫《师说》。

作者都是同一人,也是一个当下某些朝堂事务上高频出现的名字……欧阳良翰。

不过此前士林对这个名字的印象,更多的是死不奉诏的正人君子,还有精通江南水文的水利大家。

而这两篇文章……一经现世,就让整个文华宴后面的其它文章彻底黯然失色。

洛阳名士们诧异非常,交头接耳,皆在议论原来欧阳良翰还有如此文华?以前怎么不知?

女帝龙颜大悦,令人点评,褒奖绝伦,宴后直接封江州司马欧阳良翰为修文馆学士。

一时间,士林热议,文人咂舌,纷纷艳羡。

宰相府书房内,连早有心理准备的谢旬也一脸意外,看向书桌后面低头办公的噙笑胖老头……

修文馆学士职务,最初是大乾太宗设立的,入馆学士,史称十八学士,其中大都是潜邸旧人,太宗的心腹智囊,相当于智库,主导大乾国策。

后来,高宗、卫后“二圣临朝”时期,渐有绕开现有门阀官僚体系的掣肘,对政事进行决策的需要,于是册封了一小批心腹官员,为修文馆学士,能直接入宫奏事、草制、参预机要,相当于二圣的“秘书团队”,这批人当时雅称“北门学士”,权倾朝野。

眼下,大周已立,卫氏女帝不再需要利用修文馆学士,去分摊宰相职权,但是修文馆依旧还在,学士更多成为了荣誉性质的职位,开始起到大周官场快车道的用处。当然,还是有硬性条件的,必须有公认的文华!

修文馆学士虽然只有五品,也只是挂职虚名,但是入馆者,个个都是朝野默认的未来政事堂潜力股……渐渐的,天下皆知,大周女帝“重学士轻儒士”,天下文士开始以文华相尚。所谓儒士就是一步一步考上来的,学士则是文采斐然之辈。

但是,这里其实有一个潜规则!因为视野与资源受限,寒门中的优秀子弟大部分是走儒士路子,一路科举考考考;而世家豪阀、高官贵戚子弟,有长辈铺路,直接盯着学士之路,不屑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寒门科举,刚出道就努力刷文华之名,争取入修文馆……目前在任的修文馆学士,有六人,无不是政事堂相公或者女帝亲王看重的出身世家的年轻一代俊杰。

眼下,寒士出身的欧阳良翰却入了修文馆,成为了大周第七位学士!也是其中,第二年轻的。

一时间,洛阳朝野津津乐道,欧阳良翰的这两篇诗文传出后,各种解读都有。例如,在京城的某些仕女圈子里,又掀起一次热议,特别是那一句“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褒贬了世风时事,深受她们钟爱。

而不同阶层群体,喜欢的欧阳良翰诗文句子也不同,比如“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在洛阳底层士人间就传的很广,深刻契合他们痛点,赞不绝口。大多数人都喜欢的,估计也就是“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这朗朗上口的绝句了,最热门的品评是,欧阳良翰之志向,是官至政事堂相公,成为第二位狄夫子,壮志凌云……简而言之,很好,很有精神!

某人并不知道自己文章有相王殿下背书、女帝帮忙扬名,而且,因为“良翰亦未寝”的典故最近在京城传开,一时间,洛阳士林皆亲切戏称他为“未寝学士”。

要是他知道了,高低得吐槽一句能不能外号正经点?未寝学士?听起来像是大半夜不睡觉、往风花雪月场所跑的不正经老学究……

江州,浔阳渡。

容真是在元旦后一个雪刚化的早晨,接到了再次下船落地的胡夫、张誉一行人。

听完洛阳的最新消息,她先是表情稍冷的思忖了下,少顷,一张冷美小脸露出不可置信表情:“什么,欧阳良翰入修文馆了?他……他好端端的怎么入了修文馆,那里面不都是文华词臣吗,而且都是世家大族的关系户,他一个江右寒门……”

“来不及解释了,容女史,欧阳司马现在在哪?”胡夫迫不及待问。

“元旦的假还没结,他还没来上值呢,应该是在槐叶巷宅邸。”容真脸色怔怔开口,显然还在消化前面这道消息。

“快去吧,雪都快化了,东林大佛缓不得,初春就要动工,可不能再让欧阳公子请辞了,再来回跑几趟,杂家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站在后面的张誉苦脸催促道……当了这么多年传旨太监,他就没遇到过这么难传的旨,以前都是接旨者塞钱给他,现在张誉巴不得这位欧阳司马能收他钱,接旨。

不过事情虽急,但一行人并没有立马前去槐叶巷,而是在胡夫的突然提议下,先赶去了星子坊工地,找到了某位白眼老妪。

司天监副监正宋嬷嬷,正在爱徒的灵堂例行烧早香,她一脸枯寂的迎接来客,俄顷,在胡夫等人表明来意后,宋嬷嬷露出不可思议表情,手指自己的一张皱脸问:

“你说什么?要让老身去亲自请他?他也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过得知了圣旨内容后,宋嬷嬷面色变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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