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斯的四傍全是白茫茫。忽然,在这白茫茫之中,她看见了成排的货架,流水般的人群,以及站在自己身前的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
男人身穿一件皮夹克和一条牛仔裤,在腰间还挂着两把款式古老的手枪,看着和十七世纪的燧发枪没有两样。他像是在等人一样,双眼看着女装柜台的橱窗外。
希尔斯知道这是什么把戏。
像这种怨鬼会给再次进入他们巢穴的人——在这四人中只有希尔斯,施加幻境,接机杀死对方。这种幻境一般来说都是利用人内心对过去的遗憾和不甘,给人改变过去的机会,在【改变过去】的时候借此发动攻击。
“只要知道这是什么把戏,我就已经赢了九成了。”希尔斯不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有点在嘲笑这个怨鬼。
希尔斯想等这个男人可笑地走向自己,可是他却往反方向踱步,从远方扭扭捏捏地走来一个面庞明显青涩的少女。少女才十七八岁,头发蓬乱如刺。上身着一件洗到褪色的浅色背心,下身穿一条洗到发白的牛仔热裤,就像一年到头都只穿这两件一样。在腰间的带子上,松松插着四把飞刀。
“灵,你干什么啊?这种好天气把我拉来商场。”她愤愤不平地嘟着嘴说道。讲真,在她心中,橱窗内的高级丝绸都不能入她眼——人为什么要在穿衣服上面费心呢?自己的招式还没有修炼完全,才加到第四把飞刀……
“抱歉抱歉。”灵微微欠了欠身,“但是,希尔斯你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衣着嘛。我记得我们刚刚接受安保大队的考核的时候你就穿着这一套。”
“要你管!”
“今天是你的生日哎,生日总归要买点东西的吧。”
两人的目光对峙了好一会,终于,那个幻境中的希尔斯服了软,一起走进了服装店。
好想再和他斗一回嘴啊,可惜……一直作为旁观者的希尔斯眼中满是不舍,尽管幻境根本不会因为闯入者而改变——停!自己怎么着了它的道了!
旁观中的希尔斯把快要滴下的眼泪全部憋回去,观察着十年前的人流,预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攻击。
橱窗内的对话又一次响起,好像一块磁石,把她的头又吸过去。
那是一件鹅黄色旗袍。端庄地挂在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整个店里,这种款式的旗袍只有两件了。纽扣做得很精致,在左边的腰际绣有一枝凌寒的白梅。如果人穿上,一定是端庄而又典雅的。讲真。穿着背心热裤的希尔斯很不适合。
“你在耍我吗?”幻境中的希尔斯双手抱胸,转过头来,不屑地看着灵,“先不说价格,我,穿旗袍?”
“总会变得可以穿的。”灵温柔地笑着,他把其中一件小心拿下来,叠好了交给柜台。
在希尔斯缕缕清晰的记忆里,这一件旗袍她之后就没穿过。当然了,直到那一天——
幻境毕竟是幻境,就像跟人的小狗,希尔斯想到哪儿,它就变到哪儿。
天地变色,广阔的黑云像厚被一样,几乎将大地压至窒息。黧黑的焦土上,血水流成小溪,希尔斯已经洗到纯白的背心溅满血渍。她早已遍体鳞伤,有的地方结了痂又重新被刺破。更加严重的是,她的右眼早已失去了眼球,大股大股的血从空荡荡的眼眶中流下。
地上横七竖八地被尸体盖满。这里有不少强者。平日以一敌千的骄傲现在尽数化作不甘而瞪大的无神双眼。
希尔斯的呼吸明显显得急促,即使有血挡住她的盗汗,她的身体状况依然一眼就能看出来。甚至不用攻击,她就会倒地不起。
面前是毫发无伤的黑袍,被黑袍遮盖着的人嘲弄地始终与不断接近他的希尔斯保持着五米距离。黑袍下狡黠的绿光打量着面前这个做无用功的对手。
最后,绿色的光芒似乎感觉到无趣了,它一纵身跳出数米,枯槁的指爪从黑袍下抽出一杆枪,正对着希尔斯的眉心。
灵自己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的双枪早已烂的不成样子,身上还被开了不止一个洞。即使是要移动身体也显得不可能。而这时战场上只有四个人了。
他向希尔斯的方向直起身。
记忆在这里把剩下的路铺完。
第四个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是她永远都不想看见的一段记忆。
子弹和灵在竞速。
只有第四个人知道,灵最终跑赢了子弹。他赢了,可是,在他胜利的一刻,没有一个人想要看到他赢。
第四个人知道整个幻象中唯一的伤害就在此处,这就是整个幻境的目的。并且她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唯一的盾牌就只是自己的身体。
想到这里,一阵寒意从她的后背漫上来,她咽了口口水。
牺牲完全没有价值的幻象,重温那段撕心裂肺的记忆,还是,牺牲自己,换得无意义的恋人重聚?
她短筒皮靴的高跟,坚定地踩在焦土上。
子弹撕裂空气,咆哮着冲向被创造出的幻象。那薄薄的白色背心似乎马上将要染上新的红色。
所有的赛跑在这一刻结束,鹅黄色旗袍的背影挡在身前,左手平举,有血滴在地上。
焦土,黑云,每一个幻象全部化为茫白,最后完全破碎。只留下原本的闯入者——希尔斯。黑色的锥子插进她的左手,又从小臂穿出来,血流了一地。
她麻利地把黑色锥子切断,右手一拔又一捏,黑色的粉末洒落到地上。她的精神并没有颓靡,反而变得更精神了。她打开手电,只见到柳碧他们全部消失,无数黑色的手盘绕着自己。却没有动作,似乎被吓住了。
“你这个连幻境都不会布的傻叉听好了!”希尔斯抽出飞刀,大声喝道,“改变过去不是换一个人牺牲,而是不要牺牲!”
只看见贯通商场上下的一道寒光闪过,那数百鬼手全部灰飞烟灭。希尔斯一纵身,直接跳到了四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