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科技进步、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化,人类自身的技能、修养学习确实有可能窄化。但这种窄化的罪魁祸首却不该算在科技头上,而是社会主流价值观和社会环境的问题。”
想把刚才冯见雄和虞美琴双剑合璧论述出来的观点,用最精简最凝练的话概括一番,都需要69个字,几乎不能再简。这种拗口刁钻的角度,真是让辩论的外行人们想想都觉得可怕。
而要说场内此刻对于冯见雄和虞美琴配合的战斗力认识最深刻的,毫无疑问是苏勤和田海茉——甚至连场上正在跟冯见雄对阵的商学院另外三名相对鱼腩的对手,明明被碾压了,都还反应不过来对手牛逼在哪儿。
因为,只有苏勤和田海茉知道,冯见雄今天把辩题拔高到的高度,是三年前“马来喷王”胡彪带领的马来亚大学代表队,都不曾想到过的。
当时,马来亚大学队多名队员节节抵抗,最后却在“科技发展必然导致人类的技能学习趋于精而不博”这一点上一败涂地。最后只能转而死守本辩题的第二个核心要点,即“科技工具的过度使用是否会造成人的部分传统能力低下、退化”。
只可惜,在第二个点上,马来亚大学队也没能明显占优,所以最终输给了白执中的湾湾代表队。
“冯见雄能够从这么刁钻的角度进攻,岂不是说明他已经有近似于‘马来喷王’的水平了?不可能吧!”
主持人苏勤的脑海中,划过了一种可怕的念头。
马来亚当然不是什么牛逼的国家,那里只有3000多万人口,而且虽然参加了华语的国际大专辩论赛,但实际上那里常说汉语的人口也不过才一半多而已。
换句话说,哪怕在马来亚打遍全国无敌手,拿到华夏国内来,也不过就是“制霸半个省”的水平。
而且如今这个题目毕竟被复盘了两年多,有很多人研究,就算水平发挥比当年好,也有事后诸葛亮之嫌。
但不管怎么说,苏勤估计,如果冯见雄一直能保持今天的水平,甚至再有进步,“制霸半个江南省”还是没问题的。换句话说,除了金陵大学代表队之外,他已经可以打遍省内无敌手了。
冯见雄要是真这么强,置他苏勤于何地?
想想真是不寒而栗。
“应该只是巧合,说到底还是借助了虞美琴开阔的纨绔眼界。当初胡彪和黄执中都想不到这一层,应该只是东亚文明在读书目的论方面都太过功利了,没法放眼看看外面的世界。嗯,肯定是这样。”
苏勤如是自我安慰了一番,心里就好受了。
毕竟,东亚文明自古都相信“学而优则仕”,读书读了好,是该有回报的。以至于如今不管读了啥专业,总觉得都应该找得到工作,找不到就是社会不好,或者自己成绩不好。
但事实上,很多专业的大学生,就是天生活该找不到工作的嘛!他们读的那个专业,天生就不是为了工作而存在的嘛!
读个历史,读个社会学,扑街一辈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为什么要挣扎?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给你当兴趣学着好玩儿的啊。思维模式还停留在封建科举时代呢?
所以,虞美琴刚才那番话的杀伤力,几乎可以和那个一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北大教授孙冬冬相提并论——
孙教授除了“99%的老上访户都是精神病”之外,还有一番惊世之言,那就是“之所以医疗纠纷多、医患矛盾激化,关键是老百姓的期望值不对。
大家都期望生病去医院的时候,躺着进去,站着出来。实际上,应该引导老百姓把站着进去、躺着出来当成常态。医死了是正常的,医好了才是惊喜,这样就没那么多医患纠纷了。”
虞美琴的“上大学找不到工作才是正常,找到了该感恩”,与之也算是异曲同工之妙。常人想不到,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
主持人苏勤脑子里一团胡思乱想,混不觉场内的自由辩论已经过半。
两分钟的激烈交火后,田海茉带领的商学院队,毫不意外地在第一个要点上彻底失守了。
如今,她们正在死守本次辩题的最后一个要点。
田海茉鼓起余勇,纵横捭阖地昂然雄辩着:
“请问对方辩友,用电脑用多了人的注意力无法集中、用手机用多了阅读习惯碎片化、用计算器用多了小学生心算能力下降——这几个铁一样的事实,此前我方已经举出了充足的研究证据来证明,难道你们还想否认吗?
这还不足以证明,科技的发展、科技工具的滥用,导致了人类的部分技能退化了吗?这一点你总不能再推卸到社会制度的锅上了吧!”
冯见雄似乎并没有因为此前几分钟的交锋而消耗多少锐气,他的应对依然冷静沉着:
“即使我们先承认手机用多了会导致人的注意力不集中、阅读能力碎片化——但是请对方辩友注意,哪怕一个人的阅读碎片化了,他读到的东西是更多了,还是更少了呢?
如果他虽然失去了耐心,但阅读面变得更广,这不正证明了科技的进步让人的发展更全面了吗?古人心算能力没退化,甚至还很强。但这是建立在他们知道的东西很匮乏的前提上的,这种能力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说到这种程度,商学院另外三人都已经在打酱油了,只能靠田海茉毫无休息地继续疲于奔命:
“可是‘专注’、‘耐心’这些素质也是人类需要‘发展’的优秀品质。我再次提醒对方辩友注意:我们今天谈的辩题是关于‘人类的全面发展’,而不仅仅是‘人类知识、技能的全面发展’。如果人类因为科技的进步,哪怕获取了再广泛的知识技能,却丧失了美德和素质,那同样是不全面发展!”
“说得好!田学姐说的太好了!”场内的气氛稍稍挽回了一些,无数本来觉得商学院必输的看客,也微微点头,暗赞田海茉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再跟法学院谈技能,已经没什么价值了,既然谈的是全面发展,就把人的所有综合素质因素都扯进来。
而且冯见雄和虞美琴此前的辩术虽然精湛,但总的来说他们的观点太冷冰冰,揭示的社会前景也太过冷漠,让很多人感情上不愿意接受。
所以哪怕冯见雄的粉丝超多,如今看到田海茉用道德和素质来反击,也不由自主想跟田海茉站在一起。
毕竟,弱者哪怕知道“强者会统治世界”是一个真理,他们潜意识还是想抱团取暖的。
冯见雄捕捉到了厂商气氛的变化,他仔细斟酌着,用探讨的语气反驳道:“可是,我不认为科技的发展,就会损害人类的‘专注、耐心、毅力’这些美德和素质。田学姐,您刚才举的论据,根本没有因果关系。有电脑,有手机,有计算器,用了会碎片化,会让人失去耐心——那你可以不用啊,没人逼你用。哪怕因为工作学习不得不用,也可以适度用嘛。”
田海茉即刻反唇相讥:“怎么可能不用!科技的进步,会让整个社会逼着你用。一旦用了,再想适度和控制,那也只有个别意志极为坚定的人才能做到,而普罗大众是做不到的。根据网瘾戒断界的权威杨叫兽的数据,光是我们金陵如今就有20万网络沉迷青少年。全国因为魔兽世界而应该电疗的网瘾少年有数百万,对于这些数据你都打算视而不见么?
难道对方辩友想告诉我们,坑害普罗大众的品德健全不算‘抑制人类的全面发展’,一定要到‘连人类当中意志最坚定的人都被祸害了’,那才真叫‘抑制人类的全面发展’么?”
眼下是06年,“魔兽世界”正在最火、也是最被主流媒体就网瘾问题抨击的年头。磁暴步兵杨叫兽的名头,如今可是无人不知。
冯见雄听对方把这尊大神都搬出来了,连忙否认:“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我认为这种控制不住自己而导致沉迷的人依然是少数,不是社会主流。
那些人自控能力差,怎么能怪科技的发展呢?一个不能控制自己的、精神空虚的人,哪怕穿越回100年前,没有游戏机没有电脑,说不定他还会去抽大-烟呢。如果社会可以给他找到他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连戒DU都可以轻松做到,何况是网瘾!所以这还是一个社会问题,不是科技问题。”
田海茉听了冯见雄最后两句论断,不禁愣了一愣,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合基本逻辑的可笑言论:“你在开玩笑么?你说戒DU都是可以靠意志力或者‘找到更有意义的事情’就做到的?你该不会是说,要用注射吗-啡去戒断鸭片吧!”
“我可以举一个现实中的例子——去年英国伦敦的希思罗机场KB袭击案大家都应该有听说过吧。本来,在英国的安保部门眼中,按他们常年的办案经验,KB分子都应该是中东来的。
但是这一次的希思罗机场事件,他们瞠目结舌地在行动者中抓获了一个体面的土生土长英国人——那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其父是一个体面的房地产开发商,其母是爱丁堡大学的教授,但儿子偏偏不学好,是个纨绔子弟,7年毒史的瘾君子。
他父母本来用尽了一切手段想让他戒DU干点正事儿,但是一直未果。直到事发前两年,他毫无征兆地就戒DU了,连他爹妈都不知道。后来办案人员复盘时,才发现原来他从两年前接触到了一些中东来的极端分子,然后改信了他们的教,上家和他说‘有DU瘾的人容易被警方注意,不利于开展工作’,然后他二话不说就把DU戒了——所以,事实证明,大多数成瘾不该怪物品乃至科技本身,只是一个人精神空虚。他找到了自己的信仰之后,连这种都能戒,网瘾算个啥?戒不掉,那就是人的问题,不要让科技背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