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苏合捏着老油条,正在蘸鲜豆浆。
其他四人也是闷着头吃。
客栈的朝食品类丰富,包子、面条、豆浆、油条、豆腐脑……十几样选择。
小二从没见过如狼似虎的吃法,昨天那一大桌子饭菜被吃得精光,已经让他开眼了。
这个早上,这帮外乡人,吃个早餐竟然吃进去一两银子,前所未见。
吃过饭后,苏合将褡裢往身上系好,背上箱笼,拄着医幡,就去走街串巷。
香丸和玉竹要去街上走走,买路上用的被褥物品,牛至乌头也将值钱东西带好,跟着去了。
苏合走过几条街,药铃晃荡许久,也没有个来看病的,便去到热闹的主街,寻一块干净地方,写了一张‘包治百病’的纸,贴在旁边树上。
不过在黄连县里,有名的医馆太多,没有人信得过游方郎中,所以坐了半天也没有生意来。
直到下午,他放弃了行医,收好东西准备回客栈。
看一眼凉风里热闹的黄连县主街,感觉这个地方跟自己有鸿沟,就算是想在这里扎根,估计也融不进去。
一个人与一个城的缘分,从心里就可以分辨。
苏合确诊自己与黄连县无缘。
他拄着医幡慢慢走着,余光见到墙根下窝着一个病弱少年,十岁模样。
那孩子脸色蜡黄,身体干瘦,脸上还有几道新疤,即便还没入冬,手上已经有了冻疮。
从那双无神的眼睛就能看出来,已经是等死的模样了。
或许这孩子的心已经死了。
苏合缓缓走过去,蹲在少年面前:“有家吗?”
少年艰难坐起摇头,好奇地看着苏合。
“你身子看起来不怎么样,我是个游方郎中,想帮你看看。”苏合说着就将箱笼放下,医幡竖在旁边墙上。
“我没钱。”少年的声音微弱,嘴唇有些颤抖。
苏合笑了笑:“没关系,我不要你的钱,我只想帮你治病,认真说起来,你大概算我第一个病人。”
少年没说话,眼神依然是好奇,身子竟然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了。
或许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让他的世界观和心灵产生了地震吧。
“我叫苏合,一个游方郎中,你叫什么?”苏合询问对方姓名。
“萧苦,”少年说自己名字时候,眼神有了些光彩,声音也大些:“我爹给取的,他说我命苦,”
“我爹告诉我,我三岁时候家就被马贼毁了,没了娘,他带着我去投亲,三年才讨饭到九安,结果被棍子打出来,当天就咳血不成了,因为没钱,医馆不给治,他最后告诉我,这辈子都别主动去求人,”
“所以我讨饭时候,从来不求人,我就低着头,因为我答应过我爹。”
叫萧苦的孩子声音虽然弱,但说话利索。
“你怎么跑黄连县来了。”
“被人贩子骗的,不知道要送去哪儿,不过中途我逃了,就到这。”
没想到这孩子身世这般凄惨,但是给人的感觉很踏实。
苏合看了一眼街上来往的行人,有的孩子骑在爹脖子上,有的孩子被娘牵着。
却没有人在意这个墙根有个没人疼没人宠的孩子。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脸上疤是被人打的?”苏合盯着萧苦脸上的疤痕问道。
“嗯。”萧苦点点头。
“下次记得打回去,”苏合说道:“当然了,在你有信心战胜对方的情况下。”
“是我允许的,”萧苦说:“那眼角有疤的人说,打我一巴掌给一个铜子,两巴掌两个,我答应了,可他打完后,没给钱。”
萧苦的脸上巴掌印已经没了,但是几道鲜红的指甲印还在,说明对方拍巴掌的时候,是挠下来的。
这算不上什么大事,比起师傅将孩子抓去春仁堂的行为,这就是一次小波折。
可他还是无法理解,世上为何有这样无聊的人,苏合很想将对方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形状。
“那等你有机会了,别忘记把他手切下来。”苏合用特别的话来安慰萧苦,希望这孩子能有点血性,人一旦有了狠劲,就能活得有生机,别人就不敢过于欺凌他。
他不再问话,而是从箱笼里取出一个圆形筒子,但是手停滞住了。
“我治病的方法有些特别,怕吓到你,愿意把眼睛蒙上吗?”苏合问道。
萧苦摇头:“苏大夫为我好,为啥要怕?”
苏合突然觉得面前脏兮兮的孩子,是个特别的人,就算经历过亲人离去,就算被人拐骗,就算流落街头被人欺骗,就算身子有病,脸上还有新伤,眼瞅着要饿死街头,依然坚持心里的真。
是啊,别人在对你好,为什么要怕。
不再说什么,苏合将筒子里用血水泡养的蚂蟥捏出两条,在萧苦面前晃了两下:“我先帮你把脸伤治好,可能会有点疼。”
很显然孩子没见识过这样的东西,同样,他也从来没有被人医治过,或许在他的眼里,黄连县里大大小小的医馆,都是这么给人治病的。
蚂蟥在萧苦脸上蠕动一阵儿,面皮恢复了正常,平整光滑。
苏合给孩子喂下两粒补血丹后,又将萧苦的手放在箱笼上,开始切脉。
“你身体有点差,肚子里有虫,我帮你捉出来,”苏合说道:“嘴巴张开。”
萧苦便听话地张开嘴巴。
苏合将银针刺入孩子的口中,银针变作蚯蚓钻进肚子里,一阵绞痛过后,又钻出来。
算是捉过了虫子。
简单的治病过程就算结束了,苏合起身背起箱笼,拄着医幡离开。
萧苦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因为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善人。
过了一会儿,还在怔愣的少年见到那游方郎中又走回来,手里还端着油纸包。
“热乎的包子,趁热吃吧,”苏合来到近前,将油纸包递给萧苦:“然后我给你开一味药。”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二两碎银,递给萧苦:“冬天快来了,记得用这方子买身暖和衣服,吃几顿饱饭。”
然后就离开了。
萧苦看着游方郎中白衣背影,那箱笼,医幡,眉眼,都烙在心里。
他双眼亮起来,觉得自己不应该死在墙根,应该去外面走走,学些本事,像苏大夫一样帮人。
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碎银,那是苏大夫给他开的一剂良方,能治病,也能医心。
“谢恩人!”
萧苦小声嘟囔一句,声音微弱,飘在风里,又被风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