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半夜。
叶仙子与师祖姜红雪的对峙虽然结束,但体内还有残存寒意。夜里寒意上来,浑身冰凉。君不白将整床锦缎被子披在她身上,用体温去暖她,将她的脚塞入自己怀中,用手不断搓热她的手,夜里还是被她身上的寒意冻醒。
独自出门,去厨房找些木炭生火,好让整个院子都有热气。
沈家后院,夜里寂静非常,几树夜里开的花在墙外绽放。
君不白掠上墙头,隔壁沈清澜的院子也静悄悄。
一丝响动从后院传到前院屋檐上,屋檐上小睡的灰衣男子猛然睁眼,挑动右耳,辨别是何人发出声响。并无异样,才收回敏锐听力。一旁熟睡的师妹捏着一锭银子睡得正香,像是做了美梦,呓语几声,翻身踢开身上的兽皮。男子摇头,将兽皮盖好,接着闭目养神。
厨房夜里不留火种,君不白用刀意劈开几块木柴,塞入灶膛中烧制木炭,空灶不能浪费,又起一锅开水,在厨房寻点花椒,带回去给叶仙子烫脚驱寒。木炭烧制途中,翻出墙角阴凉中存着的几坛仙人醉,在灶膛上暖热。
有黑影翻入厨房院中,蹑手蹑脚,身态轻盈。
君不白砍柴余下的几块还没收拾妥当,黑衣人落地时正巧踩在木柴上,脚下不稳,晃荡中发出声响。
一道无形箭气从前院飞出,钉在厨房院中,一尺见方的青石板裂成两半。
厨房院落空当,无处躲藏,黑衣人摸进厨房,与君不白撞个满怀。
君不白抬手便是刀意,想将他赶出厨房。黑衣人足尖轻点,朝后掠去,在厨房门槛处凌空翻起,单脚挂在屋梁,躲开刀意。
凝神定睛,瞧见是君不白,黑衣人眼神舒缓,扯下面罩表露身份,归农山庄朱三槐。
瞧见是朱三槐,君不白的手中第二道刀意散去,嘲讽道:“你不是在家守孝么,怎的扮成这模样,三更半夜来沈家?”
苏铃铛敲得那笔竹杠,扎得朱三槐心口直痛,翻下屋梁,在厨房门槛上坐下,一脸伤神,“庄主晌午时分进了沈家,至今还没出来,守在外面的罗婆婆不放心,让我前来探个信。”
锅中热水烧开,君不白掀开锅盖,用水瓢将热水舀入空木桶中,先前寻到的花椒一并丢入木桶中,“他来沈家做什么,归农山庄不是不能插手沈清澜的事么?”
朱三槐脱下鞋子掸灰,刚才那一脚踩在木块上,棉袜歪了几分,在鞋里硌得难受,“庄主和沈万鲸是旧相识,今日只是来叙旧的。”
“那你慢慢找吧。”仙人醉已暖热,君不白将其挂在腰带皮扣上,灶膛烧熟的木炭用铁钩勾出,捏出刀意切成大小匀称的小块,盛入铜盆中,铜盆正巧可以搁在木桶上,单手拎起木桶,往厨房外走。大姐特意嘱咐过,不要跟归农山庄的人往来,此时避讳一些,也能少许多事。
朱三槐穿好鞋袜,拦住君不白去路,指指院中碎成两半的青石,心中胆怵,“帮个忙呗,叶仙子可是沈家的贵客,你自然也是畅行无阻,沈家这么大,庄主在哪我还不清楚,何况外面还有……”
叶仙子是君不白的软肋,本以为作客沈家一事,沈家人阖府上下知道便行,如今朱三槐也知道此事,想必是沈家放出的消息。沈万鲸为了沈清澜当真不择手段。以叶仙子当挡箭牌,君不白心中不悦,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你怎知道叶仙子作客沈家!”
朱三槐搓着下巴,如实答道:“沈家的下人把整个扬州城都传遍了。”
君不白低声沉吟沈万鲸三字,一字一停,字字杀意,大姐的叮嘱也被抛在脑后,“你在这稍候片刻,我去将东西送回,领你去找你们庄主。”
君不白掠上屋檐,沿路返回后院。朱三槐哪都去不得,在厨房翻看菜筐肉架。
后院,叶仙子一袭红衣在院中踱步。夜色微凉,映出她面庞冷峻,出尘脱俗。
君不白担心她的身子,飞下墙头,铜盆中的木炭带出零星火花,关心道:“怎么在院子里?”
叶仙子嘴角带笑,柔声道:“没你在身边,睡不着。”
君不白扯过她衣袖,衣袖里的手冰冷入骨,心疼道:“回屋吧,我烧了洗脚水,待会给你烫脚。”
叶仙子乖巧点头。
牵着叶仙子回房,将铜盆搁置在床头,木桶中的花椒水依旧冒着热气,“烫个脚,暖和点。”
脚塌有单独的水盆,倒满花椒水,让叶仙子倚在床沿泡脚,君不白解下腰间的仙人醉,温热的酒最适合暖手,一字排开放在床沿。
君不白开门要出去,门口灌进冷风,叶仙子抬头问道:“要出去。”
君不白柔声道:“有个架要打。”
叶仙子低头凝望脚尖,用脚趾挑着水中花椒,“那小心些,早去早回。”
“嗯,泡完脚就上床躺着,水等我回来再倒。”
君不白退出房门,在门外将门掩上,轻功太慢,直接御剑去厨房。
沈清澜的院子,沈清澜披狐裘跳入隔壁,隔着房门望向屋内,笑意森然。
房中,叶仙子眉心红芒闪过,一剑卷起无数红叶。
沈家厨房,朱三槐将整个厨房翻了遍,找出一根脆生的黄瓜和半坛黄酱,黄瓜蘸酱,解渴开胃。
君不白遇见落在厨房院中,朱三槐抹净嘴边黄酱,闪身踏在门槛上。他不敢踏入院子,沈家守夜之人的箭太震慑。
“上来。”君不白伸手。
朱三槐眼神瞥向羽箭飞来时的方向,吞咽口水,有君不白在,怎的也不会遭难,心中一横,飞入院中,被君不白扯向自己足下的飞剑。
御剑凌空,有一箭西来。
心中有架要打,那就打得痛快些。
左手刀意虚握,汹涌的刀意直直切开羽箭,向飞来的方向追去。
右手剑指,两柄飞剑破空而行。
朱三槐藏在君不白身后,第一次御剑飞行,怕得紧,一不留神掉下去,会被摔成肉泥,双眼紧闭,揽着君不白的腰,双腿也扣在君不白身上。
前院书房屋顶,守夜的灰衣男子拉开弓步,右手呈拉弓状,一张冰做的长弓从左手长出,右臂弯曲后移,两只羽箭凭空出现,横架在冰做的弓身上,弓弦拉到饱满,松手,两只羽箭缠绕飞行,子母连环。
飞剑与飞箭,两两抵消。
君不白御剑逼近,灰衣男子一步未移。
剑指前方,三柄飞剑破空,屋檐下灯影摇晃,吹落无数花瓣。
一枝羽箭横架,弓满松弦,羽箭飞出时,又一枝羽箭横架,拉弓松弦,三枝连珠箭,力道与数倍增。
飞剑对飞箭,夜幕都被拉扯,天地在晃动。
朱三槐已经天旋地转,刚才贪嘴吃得那根黄瓜在胃里横冲直撞,一直顶到嗓子眼。
一向不好杀的君不白,今日怎么反常许多。
君不白左手凝练的刀意已经磅礴无边,拖拽出长长的虚影,横贯整个沈家。
一刀,将整个沈家砍成两半,未尝不可。
头上月光,满城阴影。有一刀,从沈家头顶夜空中落下。
守夜的灰衣男子终于挪开步子,将师妹抗在肩头,兽皮在腰间打成死结,向远处遁去。路途颠簸,师妹醒来,攥着银子在背上揉着眼睛问道:“师兄,发生什么了?”
沈家书院木材砖瓦紧实,上等的选材。扛得住天灾地动,刀意落下,整栋屋子被切开,琉璃断裂,屋脊坍塌,书卷滚落。
在灰衣男子背上醒过神的绿衣少女心痛不已,碎碎念着好多银子没了。
那一刀太霸道。
灰衣男子跳上不远处的屋檐,握紧双拳,柳家天下第三的箭终究追不上君家天下第一的刀。
沈家乱做一团,人声鼎沸,青衣小厮朝前院集结。
灰衣男子朝君不白抱拳见礼,昂起头颅,心有不甘道:“羽帝之子柳问舟见过楼主。”
君不白一心想找沈万鲸,对灰衣男子爆出羽帝之子身份并不好奇,他的听力超绝,沈家一举一动他都知晓,自然知道沈万鲸所在,盘问道:“沈万鲸在何处?”
“还我的银子来。”心中贪财梦破碎的绿衣少女见整座琉璃瓦屋顶毁成一地残渣,从师兄柳问舟身上的兽皮上探出头,端起一架连弩,直指君不白心口,给他来个透心凉。
刀意游走全身,成一件薄甲,少女的箭并无威胁,从怀中腰包摸出一锭银子投去,少女见钱眼开,匆忙丢掉连弩,用双手去接银子,连弩砸在柳问舟头顶,在看不见的地方鼓起大包。
“沈万鲸在何处!”君不白再次问道。
绿衣少女用牙咬一口银子,银子质地柔软,留下一排牙印,有钱好说话,指向坍塌的书房地面,“那里原本有一条暗道,沈家家主跟归农山庄的庄主进去过,还没出来。”
摇醒身后的朱三槐,将他丢向坍塌处,他来寻自己庄主,不付出点苦力怎么行。
朱三槐五脏庙七荤八素,被君不白随手一甩,落地后吐得惨不忍睹。稍缓片刻,起身在废墟中翻找。小声抱怨,如果没有君不白那一刀,哪还需这般麻烦。
绿衣少女得了银子,小心翼翼揣入怀中的荷包,贴身藏好,拍两下胸口才放心。还有些困意,趴在柳问舟身上睡去,这次美梦成真,睡得更欢实。
朱三槐在废墟翻找片刻,找到一扇铁门。
铁门被整个房梁压着,朱三槐横练外力,整个房梁在他手中如豆腐一般,被捏成碎渣。
铁门藏有机关,朱三槐拉扯几次,纹丝不动。
君不白抬手刀意落下,门后有机括旋转声,铁门由内展开。
门里有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
君不白收剑落下,跳入门中,朱三槐随后跳入。二人跳入后,铁门重新合上。
柳问舟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青衣小厮在书房前驻足不前,家主不在,管家失踪,沈家现在无人管事,无家主令,任何人不得踏入书房,只得差人去后院喊林秋晚来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