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争的画卷残留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之上。
生物在停止流动的时间里沉淀,沉淀,最终成为凝滞不动的雕塑。
在螳螂怪物和类人种之后,亚瑟又发现了更多的生物遗像,涉及的物种包括人类在内,已经达到三位数。
要知道,这还只是偌大海洋的一部分。
它们就在这里,却也早已离去。
战斗,进食,日常生活,睡眠,站岗,繁衍,从事生产劳动……除了没有相应的环境和场景以外,每一头生物都保持着其生前最后的姿态,栩栩如生。
栩栩如生,终究不会是真的活着。
细胞的构造保持着完整,线粒体还在运作,只是,它们一接触到外界的空气就瞬间氧化,留下一地难以降解的垃圾。
眼前,数以千计的人类围绕成圆,手舞足蹈,似乎在举行什么祭典。
有壮年,也有青年,老人在边上喝酒,孩子们手握着手玩耍。
它们的笑容一如生前,欢快的气氛在这剧毒死寂的海底延长又延长,一年又一年……
直到重新遇见真实的空气。
遇见真实的时光。
可怜的生物,从时间的长河中被抛出,等到重新坠落之时,已经连成型的尸体都无法保留下来。
或许……它们曾经就是保持这样的姿态,在瞬间被夺走了生命吧。
苍蓝泡沫是神圣意志的衍生物。
能够做出这种大范围的生物灭绝神迹的,也只有她了。
生杀予夺。
万物之母,同时也是万物天敌。
它们因她而生,自然也有义务为她而死。
至于死亡何时到来,这不是凡物能决定的。
放眼变幻无常的残酷多元宇宙,强大的个体总是在夺取,支配,消费,肆意挥霍弱者们代代累积起来的东西。
凰华文明无数纪元铸就的巅峰结晶,不过是文明引导者与永恒概念们博弈的消耗品。
处于优势的存在,并非依靠积累去获得优势。
积累是无法带来凌驾性优越的,强大者真正在做的,是被冠以各种名义的夺取行为,是抢夺,号令,统御,掌控。
那些活在凡人称颂中的神灵,有哪个是为了引导羔羊而放牧它们的?
神灵放牧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羊本身,是为了肉与奶,皮与毛。
不放牧其实也无所谓,只要从野生的种群身上去索取即可,去掠夺其它好下手的位面即可。
整个宇宙都是肥美的旷野,长满丰满绿草与牛羊的旷野,任由食客们予取予求。
像是眼前这般情景,若是后世的智慧生物有幸见到,也只会感叹神的伟大手笔,身体战栗跪倒,对加害者顶礼膜拜。
荒谬可笑,真实可感。
如此明目张胆,毫无顾忌的贪婪进食,不会得到允许。
食客在过去犯下的罪行,必将得到清算。
若是没有东西阻止食客,灰海所有的物质能量都将归于一点,归于那个无法想象的至高存在,所有在大千世界无尽位面中演化出来的五彩斑斓奇妙景象,也会沦为空洞和虚无。
所以……在更大范围内通用的规则牢牢地把控着一切,使食客们不至于暴走,做出毁灭性的暴举。
亚瑟就是被平衡机制派遣至此的约束力,他没有任何立场和派系可言,也不从属于任何的概念,只是为约束食客无休止的暴食而存在,行使上天所应允的正确之暴力。
正义!
正确!
在压倒性的“正”面前,还有什么歪理是站得住脚的?但凡是违逆那至高法理的东西,还有什么是能够理所当然存在的?只要想到这一点,即使是个孩子也会明白,谁才能存活到最后。
能存在到最后一刻的东西,绝不会是那些看起来强盛的掠夺者。
无论有着怎样的理由,手握多么强大的力量,做出如此行径,肆意操纵文明进程,收集思念,神圣最终都不可能如愿。
智慧生物的价值是无法量计,无法比较的。
人格是无法放到天平两端称量的。
单论力量,整个苍蓝泡沫加起来乘以二十,也不可能是圣的对手,即便如此,圣也没有这么做的资格。
它将付出代价。
用玄乎一点的说法来讲,就是因果报应。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漫长岁月中积累的杀孽与规则力量的反弹,足以灭杀概念级的亘古长存者。
而我,恐怕就是那个先兆罢……
亚瑟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战斗不能抱着输的心态进行,这是一件事,而另一件事则是,与敌人之间存在着绝望的鸿沟,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关于没有胜算的自知之明,以及,绝对不后退,不认输的旺盛斗志。
有些事情,即使明知会失败,也要去做,必须去做,务必完成。
唯有如此,方能贯彻自我。
。。。。。。
不知过了多久,一成不变的死亡景色开始出现了些许的变化。
损毁的痕迹。
生物的雕像发生了严重的损毁,躯体变得残破不全,有的甚至失去了绝大部分细胞,看不出原型。
亚瑟站在一个磨盘大的生物断面上,手指轻轻拂过断裂处,细细体味着细胞的感受。
伤处的细胞会表现出一些类似“悲伤”的情绪,也就是某些化学物质的过剩分泌,或者是细胞内容物的泄露。
嘛,对于绝大部分身体都被破坏掉的生物而言,没有什么悲伤与否的说法,唯一能够作为判断依据的,只有细胞的离散程度。
……怎么会这样。
亚瑟睁开眼睛,挑了挑眉毛,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要怎么形容呢……
直白点说,就是“闻到了恐惧”。
明明是死物,却还是理所当然地散发出恐惧的味道,比起活物垂死前都要更加强烈,更加鲜烈。
残留情绪非常浓厚,意味着破坏是最近发生的,最多不超过三天。
跨越百千年岁月,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细胞,直到遭遇了某个拥有强烈存在感的食物,被夺走了所有,这才真正意识到死亡的来临。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附近的残缺生物,失去的部分都包含着身体的核心,或者是支撑运动系统的肌肉。
美味的部分。
精华的部分。
生命之所以成为生命的美妙构造,鬼斧神工的奇迹。
进食者以狂野迅速的姿态将美味部分全部咬掉,吞咽,从细胞的恐惧中摄取营养。
能够激起已死生物的恐惧,并非不是所有进食者都能做到的。
至少,亚瑟自己就做不到。
他的食欲说不上强烈,原始的掠夺欲和压迫欲也相当稀薄,无法给生者带来由衷的深邃恐惧,比起进食者,他更是像火山海啸地震那样,以压倒性姿态迅速地灭杀活物,终结其思考,连反抗的机会都不会给。
做下此番暴行的生物,必然有着在他之上的“食欲”,以及“野性”。
“这可不像你啊,邦尼,是舍弃大脑退化成野兽了吗?”
“没有智慧的魔法使根本不足为惧,只会委身于饥渴的本能,早晚会被暴走的混乱魔力吞噬掉。”
“你应该不会想做这种事情的吧,理性是你力量的原点,是骄傲所在,所以……是有其它原因吗?”
亚瑟掏出半透明的迷你魂魄,握在掌心中,仔细端详。小家伙比起之前多了些反应,试图从手指间挣脱出来,往某个方向逃走。
在那里,有着无比吸引它的东西存在,距离已经十分接近了。
分离的残缺部分渴望着融合,试图重新变得完满。
“不要急,你们很快就会团聚了,我保证——在我的体内团聚!”
罪恶的灵魂不会得到灰海的宽恕,蕴藏在其中的活态思念最终会落入到走狗的消化道里,成为它的一部分。
它已经疯掉了。
疯掉,然后冲出猪圈,向外逃走,脱出,于月下狂奔,奔跑直至死亡来临。
在舍弃支撑其形体的规则与骨架之后,入手了自由的肆意的力量,就像龙拆去骨架后变成史莱姆一样,抛却表面性的强大,以此换取来不可名状的疯狂力量。
从亚瑟的角度来讲,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
正常情况下,邦尼·法莫拉塔是不可能战胜亚瑟·路希瑞亚的,两人在“量”和“质”上存在绝对性的差距。
习得墨人流后的亚瑟,可以说是武的化身,已经不是独脚马王能正面对抗的存在了,纵使依靠小手段迂回,终究还是赢不了,赢不了就是赢不了!
改变是取胜的前提。
仿佛在早已知道味道的佳肴上增添上从未品尝过的调味料——疯狂的王,必将带来不同的味觉盛宴!
……吃掉它!
现在立刻马上!
进食时间!
瞬间,亚瑟的身形消失,原地只留下一圈淡淡的白色痕迹。
以阿拉巴顿的形态,全力移动!疾走!
与拉斐尔的战斗加速了亚瑟对墨人流的掌握,眼下不说随心所欲,至少也到了收放自如的程度。
减少功率的同时,降低对身体的损耗,维持在与生命值自然恢复速度对等的程度,剩下的副作用,也就只剩下痛觉了。
不,不能说是副作用。
恰到好处的痛觉,能够激发人的斗志,使人的精神处在完美的兴奋状态。
亚瑟现在就处在绝佳兴奋状态!
近了!更近了!
已经能感觉到那不可思议的存在感!烤肉做成的山一般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芬芳的气息跨越高甜度的海洋,直直穿透而来,慎入大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