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落在折断的树木上,筛下一地阴影。
石质建筑的废墟深深嵌入地表,上半部分碎裂得不成样子,扁平扁平的。
扁平的渣渣上面放着另一滩扁平的渣渣。
灰雾抚过,将地上的残骸清理掉,只留下一顶沾着血的八角方冠。
亚瑟面无表情,站在废墟前,沉默不语。
祭祀在临死前交待了两个重要的情报。
第一,忠诚虫的存在将使得宿主长期无法使用魔法,每产生一点魔力都会汇入上位神职人员那里,它们掌握着引子,也就掌握着平民的生杀大权。
只要引子的持有者死了,忠诚虫的宿主就会跟着灭亡。
第二,岛上还残留着相当一部分至高父母教余孽,它们失去了与法莫拉塔指挥部的联系,目前正在收拢人类,企图重新建立秩序。
转过身,亚瑟看向一众面黄肌瘦的平民。
它们已经很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了,有的甚至看得见肋骨,脸颊深深凹进去。
这批人以青壮年为主,没有看见老人和孩子。
没有一个人敢与亚瑟对视。
苦难早已摧垮了受苦受难者的尊严与自信,让他们学会了温顺与低头,更何况,祭祀先前痛苦求饶的惨状,此刻还历历在目。
“至高父母法莫拉塔,已经陨落。”
“你们都亲眼见证了它的毁灭。”
“它的残骸坠落,毁灭了你们的家园。”
“这半年来,你们中很多人都知道至高父母教派的坏,但没有谁敢站出来反抗,甚至不被允许有任何的意义。”
“教团的走狗,现在失去了它们所信仰的神,可它们依旧要用过往的枷锁束缚你们,继续当成奴隶差使,尽情压榨。”
“所以,我杀了他。”
“接下来,我还会把这座岛上剩下的神职人员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问题是之后……你们应该何去何从。”
如果放任不管,这座空岛上迟早会孕育出新的教团。
在新的秩序建立之前,那些肮脏的旧时代产物会不断地尝试复辟,其恶毒的魂灵将永远飘浮在天空中,挥之不去。
亚瑟冒着风险救了这些人,可不是为了看着它们再次堕入邪道,走上重复失败的道路。
一双双灰暗的眼神,毫无希望的眸子。
饥肠辘辘,惴惴不安。
没有脊骨,没有“芯”。
话虽如此,亚瑟也没有时间长期停留在此,为这些难民做思想启蒙,等初步善后完成了,他会立刻前去追杀独脚马王。
想要创造新的规则,需要漫长时间渗透,再不然,就是鲜血的浇灌。
就在亚瑟陷入沉思之时,视野边缘的一物引起了他的注意。
断裂成数截的柱子,依稀可以看出上面有火烧的痕迹。
那是曾经用来行刑的柱子。
。。。。。。
当天傍晚。
亚瑟从空岛中央区域开始,沿弧形向外侧移动,已经陆陆续续遭遇了数十个至高父母教派的残党,并把他们聚拢起来的人收归到一起,眼下队伍已经颇具规模,超过两千人。
在展现出无可抗拒的强大力量后,亚瑟还给予了这些平民食物,好让他们能填饱肚子。
以他的苍蓝魔力储量,一次性催生个数十万人份的农作物都不是难事,只要还能找到一枚种子,就可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有了食物保障,难民们感激涕零,坚定不移地跟随着亚瑟,将之视为救世主。
法莫拉塔毁灭,红树林不复存在,人们急需要一个新的精神支柱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和不安,而亚瑟恰好在这个关头出现,并扮演起这一无所不能的角色。
火光掩映,四个巨大的篝火堆放在遍布沟壑的大地上,中央立着一根巨大的柱子,表面粗糙干燥,是亚瑟亲手从地里削出来的。
难民们围绕着火堆席地而坐,吃着亚瑟分配下去的食物,面色比之受难时要好上许多。
“啪”
亚瑟站在石柱前,拍了拍手,立刻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纷纷用崇敬的眼神望了过来。
在过去的日子里,魔法乃是少数人才享有的特权,而这少数人从未像亚瑟这般,对一般民众关爱有加。
在人们的印象中,强者从来都代表着压迫与恐怖,仿佛持有力量的人生来就应该高人一等,天经地义。
万众瞩目之下,石柱后方绕出来一溜人,它们被身强力壮的难民们押送着,尽皆身穿黑袍,头戴八角方冠,长得白白壮壮,一看平时就吃得不错。
“诸位,我想你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认识我,只是因为能获得食物才跟着一起来。”
亚瑟的声音宏亮而具有穿透力,能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这不重要,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这里,去猎杀其它的法莫拉塔,拯救像你们一样的受难者。”
一片哗然。
亚瑟的话包含着太多的信息量,特别是“斩杀其它的法莫拉塔”,让人浮想联翩。
一路上,人们已经多次见识过了亚瑟的神通伟力,那是完全超出认知范畴,改天换地的力量,而亚瑟所展现出的魔力气息,也让他们很容易联想到昨晚的奇迹。
可以说,亚瑟此时的威望已经深入人心,即是他说红树林是他拆的,也会有人相信。
此番得到确认,让大家都感受到欢欣鼓舞,暂时从至高父母神教的阴影中脱离出来。
毕竟,擅自使用魔法可是死罪!如果任由神职人员们施为,在场的没有一个逃得掉责罚!
亚瑟把奴隶从镣铐中解放出来,重新给予了他们平等生存的机会。
“在离开之前,我认为我有必要教会你们,抗争的必要性,并将抗争的力量还给你们。”
抬手一挥,数十个教团头目的身体瞬间飞起,牢牢贴在石柱上,动弹不得。
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惊恐,一直以来如臂使指的魔力此刻如同一潭死水,根本不听使唤。
“不!你不能这么做!”
“该死的怪物!你会受到神的残酷责罚!你要下无间炼狱啊!”
咒骂声此起彼伏,被挂上柱子的祭祀们已经想到了自己之后的遭遇,变得无比疯狂。
然而,他们的诅咒和求饶并不会换来下方民众的同情。
冷眼。
冷眼旁观,甚至带着仇恨,嘲讽。
现在能够活着站在这里的,都是能踏破神教戒律,在生死关头选择使用魔法的人,换句话说,都不是至高父母的狂信徒。
被欺压,被侮辱,被奴役,面对集团性的邪恶无能为力,只能委曲求全的受压迫者。
这些人绝不会同情柱子上头戴方冠的祭祀,哪怕,这些人中有的曾经也来自民众内部,他们态度极其柔软,审时度势,通过出卖同胞换取来今天的尊贵地位,自然应该做好付出惨痛代价的觉悟。
墙头草长得快,死得也快,没有立场,没有深深扎入大地的坚韧,也就不可能长久。
“你们的魔力,就是被这些人夺走的。”
“你们的家,亲人,朋友,就是被教团吃掉的。”
亚瑟环视一圈,他的面庞映照着摇曳的火光,坚定目光穿透薄暮的黯淡,直入人心。
人们停下了手上的活,安静地听着领袖的发言,其中就有那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她的脸颊上站着灰尘,但眼睛很亮,死死盯着柱子上的那些渣滓,饱含愤怒的激情。
亚瑟的指引让她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你们失去的,已经被这些吃人的恶鬼消化掉,永远不会回来,但是恶鬼终将付出代价,而驶向崭新未来的船上,也不会允许这种人的存在,今后,永远,不会允许。”
“我在这座岛上,看到了肆意横流的邪秽,看到了占有的罪恶,看到邪恶的畸形在黑暗中蠕动,策划一场场阴谋,看到永远在受苦受难受压迫的你们。”
“你们不该被压迫。”
“你们要学会反抗。”
“面对压迫者,绝无妥协的可能,唯有抗争到底。”
“今后,有谁胆敢再像这些虫子一样压迫你们,就要把他们绑上柱子,统统烧死!”
“利用大多数人的痛苦来铸就自己的快乐的人,统统烧死!”
“独占魔力,独享魔法,把力量当作特权的人,统统烧死!”
“这是针对邪恶所应该设立的,必要的暴力。”
浅淡的灰雾划过柱子上的人体,将忠诚虫的引子从中剥离出来。
这些东西只要一感知到危险,就会对外释放信息,引起子体的暴走。
但是没有关系,灰雾可以瞬间泯灭掉所有的物质与能量,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只要知道了它们的存在,对于亚瑟这个等级的规格外生命而言,处理起来不过是举手之劳。
似乎是感受到体内引子的消失,祭司们的咒骂声变得更大了,近乎于歇斯底里。
最后谈判的手段也没了,万事皆休。
它们以前天天烧别人,在下方最安全的地方观赏,从未想过自己有被绑上柱子的那一天。
“你们受到自伤反应的限制,无法处死它们,所以今天由我代为行刑。”
“但是,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要是再遇到类似的渣滓,就算是一换一,你们也要把它杀掉,彻底根除,绝不能留在世上!”
“为了族群延续做出贡献的人,理应得到最高的礼待,万事传颂。”
“至于渣滓……”
“它们将不配被提起,不配被记住,甚至不配拥有名字,罪恶的灵魂,必将在最残酷的永恒烈火中被焚烧!”
亚瑟打了个响指,一道盛大的火龙迅速窜上背后的火柱,高温扭曲空气,侵袭脆弱的人体。
尖锐的旋律此起彼伏,由迅速跌落下去,沦为焦黑中飘飞的烟。
绚烂的火光掩映着天边的晚霞,让人想起庙会灯节时繁华的情景。
当然,如果把这一全新的,由敌对者的血浇灌出来的秩序的诞生视为一种即将到来的节日,那么在场的各位也不会有任何的异议。
人们将欢呼,并且用诚挚的热泪去拥抱和确认,这一喜人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