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绿色长发飘扬。
纯白书页在苍蓝天空的裂缝中翻卷飞舞。
神圣的面貌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在人的视野中它是人,在石头的视野中它是石头。
仿佛一面镜子,映照出世间万物的本质,在此基础上又不会做出更多的评论和追叙,单纯地记录并且观察,超越寰宇永恒存在。
——神圣啊!
浑身缠满赤红管道的巨人仰天咆哮,声音悲怆而苍凉,在混乱的天地间久久回响。
它在发怒,又像是在哭泣。
——请收回您的承命!
——我等私自订下承诺,祈求自身存活,自当领受罪罚,神魂俱灭!
——只求您放过我等族人,它们羸弱无知,不会对您造成威胁!
——求您!!
巨人弯下腰,屈起膝盖,五体投地。
更多的王跪在了地上。
地动山摇。
在漫长的斗争与修行中,它们已经通过种种途径获得了足以称霸当世的力量,此时危难当头,世界末日,本可以选择逃离。
但它们不能离开。
王是不会离开的。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会,但现在不会。
王是庇护臣民的存在,为了支撑起这份职责,便是尊严和性命,也都可以扔掉。
它们有的在这片土地上孕育出生,还有的异族生命被强行掳掠到蓝天之下,样貌千奇百怪,能力天差地别,价值观念更是大相径庭。
然而,压倒性的灾难还是让这些迥异的生灵站到了一起。
即使往日里被认为是最阴险狡诈,邪恶异端的王,此刻也趴在地上,为那些信任着自己的人祈求宽恕。
没有什么暴力强迫它们这么做,其行为的动机也不见得多么高大光辉。
仅仅,为了活着。
为了背后的种族能够延续。
诸王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将尊严连同王冠一同抛入尘土。
天空的尽头,神圣不为所动。
它的身影是那样渺小,却比整个位面加起来都要沉重。
神圣抬起左手,七彩光华冉冉升起,形成吞噬一切的漩涡,迅速吸收着物质和能量,收缴飞禽走兽和万物灵长。
如果说先前混乱的规则洗礼是嘴巴在咀嚼食物,现在就是用食道运送食物,将之收入胃里。
——不!!!
——不!不!不!
——神圣!你不能这么做!
目眦欲裂!
诸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民众从地上升起,化作一股股沙尘状的细流,落入七彩漩涡中,自身却无能为力。
神圣根本没有听从人类的祈求,或者说,它根本没有听。
神圣不是为了聆听而存在的。
它的存在本身,即是凌驾,即是天灾。
凡物与神圣,完全可以算作两个维度的生命,两者之间不存在任何的可比性,甚至连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呃啊啊啊啊啊!!
悲愤狂怒大吼!
赤红巨人长身而起,化作一道长虹,直贯苍空,誓要将那寰宇尽头的至尊存在当场击杀!
紧随其后的,余下数百位王者也各施神通,齐齐向着那不可一世恐怖形体杀去。
王者一怒,亦不过血溅五步。
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任何能做的了。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难以计数的绚烂能量划破长空,场面如同传说中的神灵战争。
一道道携带着无尽威能的必杀攻击冲破天空,撕裂云层,饱含必杀之信念,完全没有考虑过自身安危。
数百位王者不要命的搏杀!
如此疯狂的围攻,让画面之外的亚瑟都感觉到强烈的寒意,身体本能地颤抖了一下,呼吸加快。
设想一下,如果是自己面临此般攻杀……只怕在接触到的时候连象征性的抵抗都做不出来,就得身死道消,连点渣滓都不会剩下!
终于,诸王的反抗稍稍引起了神圣的注意。
那白色的形体稍稍动了动,抬起右手,轻轻向下一抹。
瞬间,难以理解的残酷刑罚降临。
掌握火焰的王被火烧灼成焦炭,持有冰系力量的被封冻在冰块里,身体能力卓越的强悍者更是全身组织器官造反,死状凄惨无比……
为首的赤红巨人痛苦狂吼,浑身枝条乱颤,身体如泥般一层层垮塌。
视野逐渐变暗,迟钝的大脑逐渐感觉不到痛苦的存在,巨人大张着嘴,带着无比的渴望和不甘,努力伸向上方。
天空的距离是如此遥远,无论看起来多么近,等到真正去尝试的时候,便会发现距离的无限。
永远无法抵达的彼方。
下一刻,巨人分崩离析,沦为了天空中微不足道的一具尸体。
诸王都尽皆陨灭,失去领导的凡间力量更是不堪一击,彻底沦为神圣手中听话的玩具。
画面到此为止陷入了定格。
最后一幕中,神圣站在星空裂缝之下,俯瞰着整个位面。
在它背后,一道环形的刻痕将一整块天空分割开来,完全脱离了与下方世界的联系。
黑暗再度涌现,侵蚀光影,将过去的历史画面倾吞掩埋。
亚瑟站在死寂无光的黑夜中,目光冷冷看向了不远处出现的身影。
邦尼·法莫拉塔。
独脚马王此刻坐在虚幻的小木椅上,翘着二郎腿,老生在在地打量着亚瑟。
“没想到你居然能触发法莫拉塔的记忆,让过去铭刻在它身上的残酷伤痛重新显现。”
“你并非诸王时代残存意志的继承者,也没有掌握与之相关的权柄。”
“区区异种王者,这究竟为什么呢……双子,我真是越来越想得到你了。”
此刻的邦尼已经剥离了之前表现出的狂热,目光更加深沉幽暗,一如这星空本身。
这才是独脚马王的真实本质。
在刨除那适当展现出来的深切激情以后,它的内心时刻保持着扭曲的安静,波澜不惊。
低沉,沉淀,压缩,无限层叠,最终将真心彻底掩埋。
“那么……看完过去历史的感觉如何呢?一定很不错吧……”
“双子,你自称为王,本质不过是旧时代的遗民,被神圣抛弃的垃圾!”
“我很想知道你现在心情。”
“是感到彷徨,恐惧,还是……根本漠不关心呢?”
“我接触过的旧时代遗民,它们大多都对神圣抱有敬意,隐隐察觉到一切背后存在的阴谋,却又拒绝接触与真相有关的东西。”
“归根结底,那些人是在害怕啊!害怕知道真相之后,终日惶惶,无法维持自身现在的生活。”
人并不是什么都应该知道。
有的时候,知道真实反倒会带来痛苦。
“神圣会抛弃你们一次,就会抛弃你们第二次……你明白吗?你跟我的区别,仅仅只是一边被捉走了,一边仍然留在了失去天空的世界,千百年来于无光的黑暗中彷徨。”
无知的人总是能收获普遍存在的欢愉。
知道的越多,人的负担越重,理性的弦不断发出哀鸣,终究会有崩断的一天。
但,总还是有人,想要知道。
“我们是一样的。”
“万事万物,不过神圣手中棋子。”
“过去是,现在也是。”
“现在的区域王者们,大多都已经忘掉了过去发生的惨剧……说到底,它们不过是一些临时登上王位的乌合之众,幸运的无能者罢了。”
邦尼一手撑着下巴,冰冷双眸中充斥着嘲弄之色。
“有的王者深知那段惨痛的历史,却装作不知道。”
“它们心存侥幸,以为像现在这样半吊子的状况能够持续下去。”
说到这,王情不自禁地嗤笑出声,摇摇头,接着道:
“一直以来,我都对这个扭曲的世界抱有疑问。”
“现世也好,均衡界也罢,我们都像是活在话剧中的人物,遭受控制,顺从那无上意志的引导运作,为其提供产出。”
“我们不过是一群牲畜,拉磨的驴。”
像驴一样,工作,求存,渴望短暂的快感,又在漫长痛苦的折磨中死去。
追求生存与快乐的冲动并不能区别人和动物。
动物会被危险恫吓,被欲望支配,在生死间迷路,于花花绿绿的世界中不辨方向。
人也一样,时常被支配,操纵,迷失自我。
但……有的时候,人还能看到别的东西。
那些超脱于残酷干枯现实之外的东西。
正义,正确,真理,自由。
诸如此类的事物,强烈地吸引着那些神往的魂灵,只有这些,才能让人走上人的,而非牲畜的道路。
在那里,痛苦绝望和疯狂蔓生,盛开在未开拓的荒野之上。
超越人智的恐怖横亘于前。
天堑与骸沟撕裂了大地,阻断后路,环绕成孤岛囚笼。
“我啊……看天上那家伙真的很不爽。”
“为了把它拉下来,我已经舍弃了太多。”
“只要能灭掉它,即使手染同族鲜血又如何,即使杀遍异族又如何?”
“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囚笼中的生者,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尊严,没有存在价值。”
“过去的王者们,自断生路,集结军队,放弃互相之间的偏见和仇恨,向着不可战胜的强敌举起反旗。”
诸王跋涉于黑暗的孤岛,企图走出囚笼,带着对天空尽头真实的渴望,夜以继日,薪火相传,砥砺前行。
它们尝试过种种手段,最终又不得不走向对神圣的宣战,飞蛾扑火。
在无法理解的绝望面前,尽情施展自身愚蠢的执着,全力挣扎。
“我很佩服他们。”
“比起现在的人类与异种,他们才算是真正地活着。”
义无反顾冲入痛苦的火海,摒弃快乐幸福的甜美蜂蜜。
背离生,转头跃入死的深渊。
他们始终坚信,真理和正义就在黑暗残酷茫茫迷雾的尽头。
无论现状多么困难,总能找到一条活路,留给信任着自己的臣民。
撕开世界虚伪的假面,见到广大无限世界,残酷恐怖真相,深感自身的卑微与羸弱。
即便如此,依然选择抗争。
卑微和弱小不会成为沉默的理由。
“可……即使这样,它们还是失败了。”
“诸王的联军被击碎,曾经煌极一时的文明分崩离析,只剩下被野蛮侵染的肮脏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