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独脚马这种生物其实名不副实.
除开用来移动的大腿以外,它确实还有第二根腿,也就是嘴下面那根短腿。
此腿长约三十厘米,分成五段肢节,尖端长有放射状的多瓣尖牙触须。
短无比灵活,是重要的生存工具,它能够帮助独脚马抵挡针对面部的攻击,维持平衡,也能辅助进食——它们的口中并没有舌头,第二条腿完全代替了舌头的作用,这意味着一旦哪匹独脚马失去这根腿,也会跟着失去咀嚼食物的能力,其结局往往十分凄惨。
没了短腿,光是吞咽东西还没什么问题,可光靠胃肠研磨会导致严重的消化不良,最终日渐衰弱,失去力量。
独脚马的社群信奉弱肉强食,无法咀嚼的羸弱者会被视作族群的拖累,惨遭分食,连逃出领地的可能都没有。
它们有着人类的智慧,却在漫长的腐化中堕落成野兽。
即使是在同族之间,致死的残酷竞争也是屡见不鲜,马儿们互相敌视,伺机寻找扯掉潜在对手短腿的机会。这样做可能不会给施暴者带来任何好处,甚至招致仇恨,可那恶劣的天性却会驱使它们摒弃掉所有的得失思考,永远热衷于损人不利己的恶毒事业。
倘使在名为“美好家园'的人间地狱当中,还存在着能号令这群不法之徒的存在,那只能是邦尼,唯一的独脚马王。
对于邦尼·法莫拉塔,其实没有太多需要赘述的地方。
整个法莫拉塔果园都是以它的姓氏命名的,而能够压服一众蛮横暴徒的,唯有更加深邃的邪恶与更加不讲理的霸道。
借由王的存在,独脚马们在对外战争和集体狩猎时总是能抛弃前嫌,团结协作,全无二心。邦尼的残暴统治在每一头堕落的独脚马心中都深深扎下了根系,光是收到号令,身体就会颤抖,灵魂就会发狂。
就像……
现在这样。
——“卟卟卟卟卟!!——”
无须战前宣讲,锣鼓喧天,王的号令就是最正确的方向!毁灭的欲望就是最强的斗志!
只见荒芜的黑暗大地之上,数千道迅捷跃动的身影以弧形包围过来。
这些独脚马的兔子耳朵高高竖起,通过回声辨认着敌人的方位和周遭环境,即使在完全无光的环境中,它们也能靠着特化出来的器官行动自如。
从高处俯瞰,整个军势分为两类兵种,前排兵士穿戴有简陋的铜制胸甲,手持长柄小锤,顶端镶嵌着圆锥形的怪异钝器,像是用某种动物的髋骨打磨制成。
在锤兵身后,三三两两分布着不少拿弓弩的后排火力,这部分独脚马身材相对矮小,普遍只有一米三一米四左右,数量是锤兵的数倍之众。
弩?
无论是骨锤还是弩箭,只要被击中……不,哪怕是擦到,自己也会立刻落败吧。
除开某些超越者,几乎不存在能自医的苍蓝魔法使。
受伤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死亡。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战场中央,茜茜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身的处境。
话虽如此,人在进行困难任务的时候,压力越大越是容易发挥失常,抱着这种走钢丝的心态去挑战也是行不通的吧。
说到底,战斗其实并不是茜茜的专长。
至今为止每一次都能脱离困境,不是运气好就是托了别人的福。
茜茜·蒙多亚,没有任何一项实绩能够证明这位女孩有着成为双子之王的资格。
同样的……
那些最终被称为王的存在,也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所向披靡。
它们无不从尘埃中爬起,于死亡中挣扎,历经千辛万苦,一步一步踩着敌人的尸骨,最终跨越万千障碍,登上巅峰。
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从来没有什么神仙佛魔,那些不过是心灵脆弱之人幻想出来的虚幻依仗,是软弱心灵的体现。
到头来真正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只有这份贯穿困境的觉悟才能成为希望,曙光!
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东西来作为自我信任的凭证的话,唯有从现在开始建立。
现在!此刻!马上!
绽放光辉!立下丰碑!开拓道路!
或者去死。
“没关系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
茜茜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个存在于自己体内的沉睡灵魂。
“多萝西,相信我,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就像你的弟弟曾经做到的那样。”
“无论这是谁的阴谋,还是什么不讲理的命运,我都不会让它们得逞。”
“相信我……”
我的治愈魔法无法一次性杀死如此多的被诅咒者,而只要它们的攻击命中我一次,就会导致死亡。
在魔力耗尽之前,不用担心锤子的攻击,问题是我的运动系魔法不可能防住所有弩箭,飞在天上也很容易沦为靶子。
机会只有一次。
猛地睁开双眼,茜茜双手向下虚按,一道巨大的白色光圈自地表浮现,直径超过了一公里,将大部分的独脚马军团都囊括在内。
出手伊始,前所未有的庞大魔力几乎就要失控,光圈忽明忽暗,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就在魔法即将崩溃之时,一股淡淡的暖意自心脏处升起,传遍全身,让女孩整个人精神一振,魔法操控也莫名变得顺手。
这种感觉是……
多萝西,你在帮我吗?
意料之外的援助使得茜茜稳住了光圈,在她的操控下,光圈开始向内收缩。
在未知光芒的威胁下,外围的独脚马开始急速地向中心收缩,这些野兽的双眼中寄宿着残酷的野性和杀伤的狂热,可行动却整齐一划,充满了理性。
果然!它们是被那个意志操控的!
我赌对了。
独脚马王邦尼!现在正是它在控制这个军团!若非如此,又有什么能让嗜杀的独脚马们放弃攻击,优先收缩阵形?
而事实上,这个光圈不过是唬人的把戏,虚有其表的魔力圈!它看上去声势浩大,像是有着什么可怕威能,光芒内部却只有无序的魔力在流窜。
想要凭现在的魔力操控做出覆盖方圆一公里的毁灭性魔法,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如果独脚马们还在靠着野性本能战斗,一定也会察觉出光圈的虚有其表,然而此刻控制军团的是远在天边的独脚马王,而它本人并不在场。
这就是机会!
唯一的机会!
完成了阵线收缩的独脚马们聚成一团,中央位置弩手开始用蛮力上弦,这个过程足足花费了十秒钟。
身形相对瘦小的后排独脚马,其力量在成年男性的五六倍左右,它们所用的弦是用特殊的兽筋鞣制而成,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完成上弦。
完成了上弦的弩手们抬起手中的武器,开始用耳朵辨别确认敌人的位置。
就在这时,一蓬浩大的白光自黑夜中洒落,如花似雾,毛茸茸的,而那自外侧包围过来的光圈也随之消失。
这是什么?
从未见过的未知事物让一众独脚马产生了轻微的恐慌,因为刚才的阵线收缩,现在它们全员都被光雾笼罩,无处可躲。
“卟卟!!——”
凶性刺激之下,独脚马们愤怒地想要射击,但光雾已经来到眼前,并且接触到每一位兵卒的皮肤。
瞬间,一幕无比恐怖的画面于大地之上盛放。
羽翼面具人身下,恐怖的爆炸轰鸣声连成一片,狂乱的气流升天而起,向上拉扯着她的短发。
没有烟尘的爆炸,组成这场盛宴的唯有蓬松的有机物。
暗红。
暗红色。
红……
外表丑陋的独脚马们体内流出的,是与正常人一般无二的颜色。
假如说,普通意义上的战争是在做菜,那需要经历洗菜,切菜,炒菜,装盘等步骤。
现在则完全不同。
现在,我们决定让菜“火热”一下,于是把它们装入了桶中,并在表面堆满某些危险的化学用品,最后远远扔上一根点燃的火柴……
这根本不是在做菜,如果有邻居这么做菜,你大可状告它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呃,我是说,这根本不是战争。
是消除。
剔除。
碾。
用英语说是Obliterate!
用日语说是壊滅!
用葡萄牙语说就是Matar!
Matar!
Matarapartirdeagora!
“……”
抬起手。
羽翼面具看着自己洁白的人类手掌,竟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
这只手上还残留着恶心的感觉。
少女没有办法低下头去看下方的场景。
不是自伤反应,阴差阳错之下拥有了完整心灵的茜茜根本不用考虑这种问题。
但是……
还是很不舒服。
仿佛被某种异样而危险的激情所操控,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
“不,不对……”
不这么做,我就会死。
多萝西也会死。
我有的选吗?
一只也好,一百只,一千只也罢……它们不是人类。
不是人。
我没有杀人。
我没有……
它们是诅咒的载体,光是活着就不被允许,在这残酷地狱中游荡的悲惨怪物!
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它们是罪人,被诅咒的野兽,我是在给予它们救赎!
救赎!
我有……什么错?
凝立不动。
羽翼面具人站在半空中,注视着自己的手,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