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星之夜。
凯瑟琳坐在木桌前,一手撑着脑袋,昏黄的油灯映照着她纯白的侧脸。
在她右手边,一位幼小的孩童正趴在桌上,小嘴微张,传出均匀的呼吸声,手边摊着本魔法教科书。
孩童正是亚瑟从隆巴底手中救下来的婴儿,取名叫安琪拉,安琪拉·托娃。
从外表上看,她的身体已经和十岁的儿童一般无二。
战后短短时间,安琪拉表现出了远超普通人类的成长速度。
或许是她的一出生就感觉到了生命危险的缘故,不得不一直压榨自身潜力,加快生命历程。
事实上,不止是身体成长速度,在智能方面,安琪拉也足以被称为天才,短短几天时间就掌握了青菜岛上流通的语言,对这个世界有了相当的认识。
女孩睡着之前,凯瑟琳在教她关于苍蓝魔法的相关知识。
安琪拉没有在世的亲人,又被新任议长判定为“非异人”,无法送入到新建的地下社群,最后顺理成章的由亚瑟负责照顾抚养。
“唔……真乖。”
凯瑟琳抚摸着女孩柔顺的黑发,指尖划过她脑袋后的小辫子,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青菜岛上大量建筑被毁,许多幸存者流离失所,即使他们掌握着便利的苍蓝魔法,想要重新建立聚落也需要一段时间。
为了节省本就不多的屋舍,同时也为了方便工作,女仆小姐现在和亚瑟住在一起。
嗯,堂堂正正,事到如今也没人会在意。
在外人看来,凯瑟琳一直都是新任议长的心腹,对于两人的关系也没有谁敢多问,只知道亚瑟对她有着相当深厚的信赖。
至于托娃夫妇?两位好歹是议会要员,自然有自己的住所,碍于身份,对自己儿子的状况也不好太多过问。
毫无疑问,身为新任议长的亚瑟正出在舆论的风口浪尖。
他的上任,改革,乃至存在本身,都像是一场席卷青菜岛的风暴,让原先平和的日常化为乌有,也将平和背后的黑暗肮脏系数暴露在阳光下。
过去,这里就像是一棵巨大的果树,枝繁叶茂,但根部腐烂,树心一点点被蚕食。
每个在树下乘凉,依靠果树存活的人,哪怕明知道树可能有问题
谁都不会主动提出来,并且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所拥有的安宁。
现在,突然有个人跑过来,笑着说“我们要重新来过”,然后手起刀落把腐烂的果树砍了,在原地栽下一棵新的。
没有人知道这棵新长出来的树会带来什么样的树荫……又或者,它将带来无止尽的日晒,没有果实的未来。
无论如何,他们只有相信这个疯子,还有他的树了。
亚瑟在本人持有不可想象力量的同时,也在战争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要是没有他,很难说现在的青菜岛是不是还有人类存在,再加上他的改革也并非全无道理,多少还是笼络到了一批年轻进取的支持者。
现状,亚瑟·托娃的权力基本已经坐稳,就算有部分个人团体持反对意见,也无法对抗大势。
黑暗将被除尽,腐化将被根除。
名为“亚瑟”的风暴会创造出全新的美好世界,而承载着众人驶向新世界的船,不会搭载任何落后的,罪恶的制度。
“好孩子……唔……”
凯瑟琳微微眯起双眼,注视着安琪拉的小脸,自己也多少有些犯困了。
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甚至感觉自己拥有了家,拥有了家人。
安琪拉很聪明,很懂事,但骨子里其实很胆小,做什么事情都会思考再三,没有什么安全感可言。
对于她而言,此刻所身处的文明世界与遍布荆棘和捕食者的丛林没有区别。
随便哪个街上路过的人,都有可能怀着杀死她的恶意——这并非是被害妄想症,某些极端的净身会分子是真的这么想的。
凯瑟琳很想帮助身边这个柔弱的小女孩。
她应该像鲜花一样,在明媚的阳光下尽情盛放,此刻却面临着无数明枪暗箭,时刻有凋零的危险。
这样美丽的花朵,绝不能让她在黄泉奈落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这样的安琪拉和小时候的凯瑟琳很像……不如说,即使是和现在的她也很像。
孤独。
背负着家族的能力,从小经受无数苦难折磨,在旁人的嫉妒和敌视中长大,没有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
永无止尽的孤独,触手可及的只有冰冷的现实,冻彻心扉的冷空气。
惶恐,彷徨,漠然。
迷路的孩子,困在迷宫之中,永远找不到出路。
如果没有亚瑟的出现,凯瑟琳也会像家族的先人那样,为岛上的表象繁荣贡献力量,最后默默死去。
他……是火焰。
在那温和善良的外表之下存在着的,是太阳般耀眼的光辉,释放着无穷的光和热。
火。
滚烫的存在。
鲜活的血。
为枯萎的残枝送上火焰,让祝福的春风吹走地上的荒芜。
即使自闭如凯瑟琳,也不由自主地被他所感染。
这种感情很复杂,比威士忌还复杂,充斥着强烈的依恋。
自认识亚瑟起,凯瑟琳就在心中下定决心——这将是她/他终生侍奉的人。
除此之外,这被上天强硬授予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
亚瑟是灰暗天空中唯一的太阳,他普照着世界,温暖着自己冰凉的手足。
青菜岛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安格列·西法洛斯·威廉,曾在他的随身的笔记本上这样写道:
【哪怕终有一天会落山,它的荣光也不会减少分毫。】
【太阳啊!你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绽放自我,永远地为渴望救赎的人们带去希望!】
【我会永远祝福你,永远追随你。】
【即使身体不能相随,这颗心灵也会永远与你同在。】
这是诗人安格列写给他亡妻的随笔,除此以外,他还有很多传世佳作也是类似同样的主题。
青梅竹马的两人相恋二十年,妻子却因为潮汐而逝去,此后,安格列的余生都在了歌颂和悼念她的妻子上。
“……”
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凯瑟琳叹了口气,她轻轻抱起熟睡的安琪拉,将她送到隔壁的卧室中。
在外面睡容易着凉……好吧,也许安琪拉不会着凉,但她应该试着在被褥中睡觉,那样比较人类。
“嗯——嗯唔。”
伸了个懒腰,凯瑟琳摸了摸自己的女仆装裙子,
多年前还不习惯的装束,现在也逐渐变得熟悉了。
类似的服装她还有很多套,以保证每天都能换上新的。
今天的事情也完成了,接下来是睡眠时间,明天也会是努力充实的一天。
作为新任议长的女仆,应该时刻保持完美的精神状态,如此才不会伤了主人家的面子。
即使亚瑟不会在意这些琐碎的小事,她自己也会介意。
这是女仆小姐的容身之所,除此之外,她哪也不去。
说起来,今天亚瑟居然睡觉了。
从中午睡到现在,也不知道半夜会不会醒。
要不睡在他旁边?——咳咳,我只是想确保他的安全,以及在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适时把他叫醒,仅此而已!
这般想着,女仆小姐熄灭了油灯,转身往楼梯走去。
亚瑟的卧室在二楼。
就在这时,她的耳边突然传入了两道短促的声音。
——“咄,咄。”
敲门声?
这么晚了还有人来访,难道是有什么急事找亚瑟吗?
不对,如果是急事,怎么可能如此不急不缓地敲门。
不由得,凯瑟琳心中多了一丝疑惑和警惕,但转而一想,一切的不安又被吹跑了。
开玩笑,就算真的有心怀不轨之徒,也不可能对亚瑟构成威胁。
那个有着灿烂阳光笑容,表面人畜无害的少年,实质上却是这座空岛上最强大的超凡者,超越常理的实力者!
“哪位?”
凯瑟琳重新点燃了油灯。
“是我。”
门外传来了平静的声音,沙哑而怪异,甚至让人一时间分辨不出是人声还是野兽的叫声。
果然不对劲!……
新知这一扇薄薄的木门阻挡不了任何不法之徒,凯瑟琳还是走过去打开了门。
身为前儿童防控科的一线收容人员,凯瑟琳自信能够应对绝大多数的突发情况,她战胜过不计其数的敌人,有人类,也有诡异的异形生命,乃至拥有可怕战争天赋的穆格人。
别说是亚瑟,光是能威胁到她的存在,这整座岛上就找不出几个。
“你——”
然而,在打开门的瞬间,凯瑟琳还是愣住了。
怎么会是他?
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鼻梁上架着眼镜,看上去干净而斯文。
提比斯·路德维奇。
净身会的实际掌权者,与亚瑟同为战争中的英雄,并且已经觉醒了某种强大的未知力量。
作为亚瑟在政治上的先天敌人,提比斯私下里其实一直在主动避开他,不与之见面,这种逃避本身被净身会的人看在眼中,对他的软弱态度颇有微词。
不久前,提比斯甚至公开支持了亚瑟的改革政策,这使得他失去了净身会元老们和激进派的支持,现在全会上下都是人心浮动,大家对这位新任领袖能否领导自己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为什么他现在过来了?是亚瑟叫来的?
不可能,亚瑟不会不和我说。
是他主动过来的。
净身会不知道提比斯为何如此避讳亚瑟,但凯瑟琳则知道的一清二楚,也正因如此,她才感到不可思议。
提比斯应该是这座岛上最忌惮亚瑟的人了,甚至这种忌惮已经到了恐惧的程度!
这样的他深夜来访……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