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杀生枯瘦手掌正中,一团浓缩云雾无中生有,逐渐凝实。
指尖一动,比了个手枪的造型,弯指上膛。
危险!
致命的威胁!
亚瑟睁大双眼,随时准备开启【暴怒】,放手一搏!
敌人是和北落仙一个等级的强者,中烈度世界最高战力!
客观来讲,自己与之对战的胜算连百分之零点一都没有。
跟何况,此刻双臂俱断,宁静姿态已经用过,战力严重下降……
看不见希望。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说做不到就能不去做的。
真相!正义!希望!未来!
为了诸如此类的美好字眼,总有一些愚蠢的人会站出来,做一些愚蠢的事情,企图跨越绝望,强行夺取那一抹命运的垂青。
纵使粉身碎骨,葬送生命,也绝不后退半步!
就是死,也要像个骑士一样,死在冲锋的道路上!
一往无前!
——“砰!”
白雾炸裂!
霎时间,一切时空距离好似不复存在,雪白浑圆的弹丸跨越数十米,好似瞬移般出现在亚瑟额前。
近乎真空的寒冷环境中,一道肉眼可见钻头型冲击波肆意扩散,在空间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尾迹。
亚瑟勉强察觉到了攻击的来临,但以他目前的身体素质,连防御动作都做不出来。
王食的随手一击,威力竟然到了如斯地步!
躲不开!
扛不住!
就连开启暴怒姿态的时间都没有,必死无疑局面!
“亚瑟,你还记得天晴鱼的故事吗?”
突兀的,一道高大白袍身影出现在亚瑟身前。
“噗”
好似撕纸一般,白袍被无匹暴力整个洞穿,胸腹正中位置出现了一个巨大空洞。
借着这一阻隔,亚瑟拼命闪躲,险险擦着致命的白雾弹丸摔倒在地。
——“轰隆隆隆!!——”
身后墙壁轰然炸裂,大大小小砖石飞溅抛飞,像是被洲际导弹轰击过的残垣。
狂风倒卷,吹起亚瑟一头乱发,在雨中拉出一道道细碎直线。
亚瑟坐倒在地,双手无力下垂,呆呆地仰着头,看着为自己挡下这一击的人。
远天,闪过一道雷霆,巨响中将世界照得亮如白昼。
白袍青年的身体被前后贯穿,却没有流出任何血液,伤口边缘显露出灰烬般色泽质地,一点点溃散飘飞,融入这无尽豪雨大幕。
亚瑟的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秦……平……?”
骇然震惊!
疑惑不解!
“秦平,你……”
——“殿下!——”
远处传来大声痛苦疾呼,急切中带着难以置信绝望,竟是那个羊角男人发出来的!
此刻,这个三米高的古老生物像是亲眼目睹了至亲的惨死一般,追悔莫及,茫然不知所措。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双手,不敢相信是自己发出的攻击。
“我,我都做了什么!……殿下,您……”
作为亘古长存古老生物,强大无比幻想种,活生生神话的白杀生,居然称呼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殿下”?!
那种慌张痛苦自责神态,发自内心崇敬,皆是其真情实感。
亚瑟的双目与秦平在半空相遇,望着他满头衰朽白发,心底竟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怜悯悲伤。
秦平……你究竟是何人?
“杀生,我没事。”
秦平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示意白杀生不要上前。
“帮我看住那个人,在一切结束前,不要让他做出出格行为。”
面对这个人类青年的吩咐,高达三米的白杀生缓缓弯下腰,低头抱拳,无比恭敬。
“遵命!”
顿时,旁边休整处理伤势的灵犀感觉到一股难以置信压力,一旦有任何轻举妄动,就会被身边的非人远古生物毫无转圜余地碾死。
“该死!你究竟在说什么?!”
灵犀满脸愤恨,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眼下情景,却是已经超出了他的一切预想,偏离了原定剧本。
“灵犀,你可知道……”
“让他保持安静。”
随口一道命令,立刻就得到了忠实的执行。
灵犀只感觉下巴处传来极度冰冷的感觉,随着白杀生手指轻动,整个下巴脱臼下来,剧烈的痛苦直冲大脑。
冷汗直冒,他下意识要惨叫出声,却被一拳砸在腹部,整个人如虾米般蜷缩起来,惨叫声硬生生憋了回去。
“唔……咳咳”
屈辱愤恨,灵犀只能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小声呕出酸水,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灵犀的后背,眼中酝酿着至暗污浊情绪。
“哼!低贱卑微的人类!你再敢用那种眼神看殿下,我就帮你把它们挖出来,做成汤给你灌下去!”
身体一颤,灵犀缓缓低下了头。
再如何愤怒,心底都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要隐忍坚持!
与其在此枉送性命,不如等待机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只是……像此刻这般颜面扫地,先前超然掌控全局幕后黑手之姿态,彻底崩溃,这样的自己,真的还能找回场子吗?
下方。
亚瑟眨了眨眼,胸口剧烈的起伏微微平息,他仰着头,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问道:
“天晴鱼?你现在还在烹饪天晴鱼吗?比起这个,灵……”
“亚瑟,其他事情你将来都有机会知道,但唯独天晴鱼,这世间只有我才真正明白。如此,你确定要问其他问题吗?”
秦平依旧是那副温和笑容,语气平淡。
言下之意,似乎他并不能解答亚瑟所有的疑问。
……是因为没有时间了吗?
亚瑟心底闪过种种猜测,随即道:
“那好,告诉我关于天晴鱼的故事。”
“之前说到哪了……”
秦平任由伤口中灰烬飘散,就这么在雨水中盘坐了下来,目光与亚瑟齐平。
他的身上升腾缭绕着大量的思念,如烟如雾,世界的关注集中在这狭小的天地中。
“受伤的猎人失去了妻儿,病魔缠身,饥寒交加。”
“他爬到了领主府邸门口,用自己肮脏无力的手叩响门扉,却没有得到回应。”
周围异常的安静,只有大雨沙沙落下,不厌其烦,似要成为永恒。
“他死了,死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就像现在这样。”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人们看到了他的尸体。”
“他半边身子靠在门上,手垂落在雨里,表情安详,面带幸福笑容,似乎在另一个世界获得了一切自己想要的。”
“是的,人们看到了他所拥有的一切美好,常年来冰冷排外如同顽石的内心也受到感化,变得柔软……”
“温暖不漏雨的房屋,充足美味的食物,没有病痛的身体,还有自己的家人围坐在桌前,尽享人间温情。”
“在那里,在那个美好的世界,富裕代替了贫穷,康健代替了疾苦,智慧代替了愚昧,友爱代替了仇杀,生之快乐代替了死之悲哀……”
“在那里,没有人会对可怜的无家可归之人视而不见,没有人会抛弃自己的亲人,没有孩子会饱受冷落饥饿,被野兽叼走。”
“他的身体在清晨的阳光中不再冰冷,温暖而明媚,像是一尊神像。”
“人们聚集在领主府门口,默默为他祈祷冥福。”
“这时候,有人指了指他身边的水坑,里面是浅浅的雨后积水。”
“‘看,那里有一条鱼!’——那个人如此说道。”
“人们纷纷望了过去,结果真的看到了一条鱼。”
听到这里,亚瑟也不禁被秦平娓娓动听故事所吸引,一边尝试固定双臂的伤处,一边思考。
他和自己说这么多,究竟是想传达什么?
“‘好大的鱼,它有三米长!’——一个人如此大喊。”
“‘胡说,明明只有手掌大小,黑白两色很漂亮!’——另一个人反驳道。”
“‘不,我看到的是长着翅膀,外形似龙的鱼!'”
“‘你们都错了,这鱼分明是七彩半透明球形!’”
“如此,人们对鱼的外形众说纷纭,谁也不服谁,吵了半天,意见无法得到统一。”
“外面吵吵嚷嚷,食庄主人也不耐烦了,骂骂咧咧从门里出来。”
“‘你们在吵什么?’”
“‘鱼!大人,是鱼!’”
“‘什么鱼?’”
“这位大人物低下头,怔怔看着水坑,半天也没有反应。”
“就在人们疑惑之际,却看见这位食庄主人眼中滴下大颗大颗泪水。”
“他哭了。”
“他像个孩子一样,慢慢蹲下身,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般,泣不成声。”
“人们呆住了,面面相觑。”
“没有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从那之后,食庄主人一改曾经作风,他开始资助平民,关心弱者,兴建学校医院福利设施。”
“从此,这座与世隔绝的食庄变得焕然一新,人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并将这一切归功于那条鱼,世代歌颂传唱。”
故事讲到这里,秦平顿了顿,声音轻柔悠远,好似诗人在叙述童话,咏叹星辰。
“天晴鱼,天晴鱼,它的全名是【雨过天晴鱼】,意为大雨之后,兀自出现在水洼中不可思议的鱼,是人们一切美好梦想的总和。”
张口,于这风雨飘摇的阴天之下——
轻声歌唱:
“人生在世,风雨兼程。”
“几多苦难,几多悲伤。”
“身无归处,心付长河。”
“魂归去兮,我心伤悲。”
“唯有一愿,萦我心间。”
“后来之人,听我此言。”
“长夜漫漫,黎明不见。”
“世世代代,淅淅沥沥。”
“切莫止步,切莫回头。”
“大雨过后,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