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兕知道赤玛洛的才能本领,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甚至将证据摆在她眼前,赤玛洛也不会相信。
赤玛洛这样的人,注定不会轻信任何人,彼此的敌对关系,不存在信任二字。
唯有事实发生在眼前,由其本人亲自经历了背叛,才会明白事情的真实性,有可能成为朝廷所用。
当然这也只是有可能。
陈青兕对赤玛洛了解不深,尽管知道她生平事迹,可对于她的内在性格是一概不知,无法判断她会在关键时候作出什么决定。
不过有些事情发生了,就算赤玛洛不配合,那也于事无补。
陈青兕与李治商讨了离间计的细节,离开了皇宫。
来到兵部,陈青兕也得知姜恪推荐的人选,经过商议,兵部一致认为席君买最为合适。
当然这并不是最后的结果,这种边帅的任命是需要宰相审核,然后交予李治决策的。
兵部有举荐权、执行权,却没有最终的选择决策权。
便在陈青兕坐等最终任命的时候,以吐蕃副相达延莽布支为首的使节团也踏上了回程之旅。
达延莽布支习惯了周边百姓略带敌视的眼睛。
这就是一个国家的意志
达延莽布支暗叹,在长安的这些日子,他切切实实体会到了唐王朝的了得,也明白了为何噶尔东赞会这般激进。
对付这样的王朝帝国,若不能豁出一切,谈什么胜利?
对于远在高原上的那位老者,也多了几分理解,更加坚定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一行人出了长安,走在宽阔的官道上。
“此行我们耽搁了许多时间,早些回去,莫要让大论、域本担心。”
赤玛洛应声道:“此次在长安,确实比预料的久了些。想不到堂堂大国,竟在最后交换首级俘虏上,斤斤计较。总觉得,他们在刻意拖延时间。”
达延莽布支也有这种感觉,惊讶于身旁这位姑娘敏锐的洞察力,不动声色的道:“我也有此感觉,只是想不明白他们能图我们什么?多半是将他们留在此地,好给吐谷浑多一些准备的时间罢了。”
赤玛洛也想不明白,只是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
达延莽布支却扯开了话题道:“这首次远行,可是想家了?”
赤玛洛道:“确实有些想念阿爹,阿娘,哎,早知道长安这么热,就不来这一趟了,真不如我们高原有趣,还受了那么多的白眼冷遇。”
她一脸嫌弃,唐朝已得天下民望。
百姓皆以唐人为荣,对于朝廷的敌人,这些日子他们没少受到白眼。加上高原上常年低温,以至于吐蕃人练就了一身耐寒不耐热的体魄。
尽管现在的秋季,赤玛洛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不住的挑刺,以掩饰自己此来的真意。
达延莽布支笑道:“能够见识感受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国家,于你我而言,那是人生中最宝贵的阅历。唯有了解知道差距,才能弥补差距”
他顿了顿,带着几分复杂的道:“赤玛洛,大论老了,你能想象,吐蕃失去大论的时候,会是什么局面?”
赤玛洛脸色有些苍白,有些不安。
对于他们吐蕃来说,噶尔东赞是引路的明灯。
吐蕃崛起的战略方向都是噶尔东赞制定的,赤玛洛不敢想象吐蕃失去噶尔东赞会是什么情况。
尽管噶尔东赞因为此次攻打青海失败以后变了很多,陌生的“明灯”让少年赞普以及她的父亲很恐惧,让她暗中来长安,谋一条后路。
可赤玛洛还是不敢想象,吐蕃没有噶尔东赞,会是什么情况。
赤玛洛口干舌燥,赞普确实成年了,有了亲政掌权的资格,但有资格跟是否能够掌权不是一回事。
噶尔东赞是权臣不假,但他的存在也压下了许多想成为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噶尔东赞的人。
吐蕃的贵族大多都是由松赞干布覆灭的国家重臣王室组成的。
就算她的父亲,赤玛洛都不敢保证真就一心忠于赞普。
毕竟没庐氏的前身,可是象雄国的王室。
赤玛洛半晌才道:“吐蕃不能没有大论。”
达延莽布支心里五味杂陈,很想说:“伱能如此想,可太好了。”
但话到嘴边,说出来的却是:“吐蕃的未来,还是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大论最是看中你了,多次说吐蕃王后非赤玛洛无他人可以胜任。他相信你一定会成为赞普最坚实的臂膀。”
赤玛洛听得一怔,眼眸中有过一丝感动。
她最崇拜的人就是噶尔东赞,愿意以最大的善意来面对高原上的那位明灯。
他们一行人并没有走最便捷的道路,直接从鄯州入高原。而是从松州入白兰,走积石山上高原。
这条路是无须经过吐谷浑疆域的
道路固然崎岖,但胜在没有风险。
一行人急着返回,沿途只是休息,不额外逗留,十七日后,走出了唐朝疆域。
积石山山如其名,一路遍布积石,山峦交错间,碎石成片,极难行走。
直至黄昏,他们也没有走出这片积石道。
达延莽布支看了一眼四周,对赤玛洛说道:“今夜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我们的马本就不善走这碎石路,夜里更难行走。休息一夜,恢复好体力,明日动身。”
赤玛洛慌忙点头,他们来的时候因为携带大量礼物,行动缓慢,这一段碎石路走了好几天,故而不觉得。
现在一路快行,很明显感觉爱驹体力即将耗尽。
“无妨,我高原儿女,没有那么金贵,”
赤玛洛说着翻身下了马,亲自动手支棱帐篷。
达延莽布支看着赤玛洛的身影,眼中透着一丝复杂。
此次他们这支使团的目的有很多,但不管成与不成都不重要,不让赤玛洛活着回到高原,才是最重要的。
入夜!
赤玛洛并未入睡,随着即将进入高原,她的心情反而有些沉重。
吐蕃的局势,让她这位未来的吐蕃王后有些茫然。
她自然是赞普一系的,她的儿子将会是吐蕃未来的赞普,这是年轻的赞普给予她父亲的承诺。
只是
赞普想要专权,绕不开霸府的噶尔东赞,而吐蕃又离不开噶尔家族
两者不知不觉中,竟渐渐向水火之势的方向发展。
赤玛洛真心不愿见到如此景象。
正在赤玛洛为此苦恼的时候,忽然听到尖锐的鸟叫声。
&t;divtentadv>她下意识的走出帐篷,机警地望着漆黑的前面,那边正是起伏的丘陵。
此前的鸟鸣声是高原周边特有的惊鹊,它们白天觅食夜晚睡觉,容易受惊。一旦受惊,即会发出尖锐的叫声,以警示周边的同类。
她眯起眼睛仔细张望,似乎层层山丘组成的暗影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地逼近。
还没来得及辨别那究竟是什么,呼啸刺耳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锐利嘹亮,宛如利刃割过天空。
赤玛洛也习过弓马,自然知道这是箭矢破空的声音。
她绷紧了发抖的身体,用尽力气高声喊叫起来:“敌袭!”
她这话音刚落,霎时间从四面八方都传来破空的锐响!
一轮劲射过后,他们的营内持拿火把巡逻的兵士无一存活,只有零星几处火堆,成为了为数不多的光线来源。
赤玛洛看着自己帐篷附近的火堆,脑子里电光一闪而过。
她一边大喊:“副论!敌袭!”,一边往黑暗的地方跑去。
就在她离开的一瞬,密密麻麻的箭矢倾斜而下,将她的帐篷与达延莽布支的帐篷彻底淹没。
闷哼一声!
赤玛洛跌倒在了地上,一支长箭仍然穿透了她的大腿内侧。
“噗”“噗”之声不绝于耳,随之响起的便是惨叫和马嘶,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直冲鼻腔。
赤玛洛脑子一片混乱,她不知道什么情况,只知道有敌人绕开了他们的防线,在无声无息的时候,摸到了近处。
只知道想要活命,唯有离开火光,离得越远越好。
她咬紧牙关,将那箭支斩断,然后顾不得一地的碎石,向营地的反方向爬去,直至失去了意识。
长安,陈家宅邸!
陈青兕坐主席,户部侍郎赵仁本、吏部侍郎王德真坐此席相陪。
能够让清流一脉的核心人物宴请作陪的,此时此刻也只有新晋雍州司马张大安。
面对雍州司马这个至关重要的雄职,许敬宗、任雅相、许圉师三位宰相,乃至于礼部尚书卢承庆都有人选举荐,而且都很合适。
但很明显,清流一脉显然在这次争夺人才中拔得了头筹。
赵仁本、王德真看着与自己把酒言欢的张大安,对于陈青兕是彻底的心服。
此次他们清流一脉是没有资格争夺雍州司马这个职位的,没有合适的人选。
陈青兕却施玲珑手段,让他们平添了一员大将。
“陈侍郎,某敬你一杯,谢侍郎器重提携”
张大安为人直,一杯一杯的给自己灌着酒。
许敬宗此次对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勋贵下手很重,身为勋贵之后,张大安面对此朝局是瑟瑟发抖,生怕一个不慎,殃及自身。
可谁承想陈青兕他们居然在这个时候交好自己举荐自己,还得到了李治这皇帝的首肯。
两级反转,张大安如何不感激?
故而就算他酒量一般,现在面对这个场合,他就是奔着躺着离开的态度喝这一场酒。
陈青兕道:“哪里的话,你我志气相同,举荐司马,出于公心,而非其他。”
他人此刻对关陇勋贵避之不及,陈青兕却是知道李治不是胡乱来的庸主。
尽管他行事的方法态度,确实有些胡闹,可从大局上来看,李治这位天皇大帝或许算不上明君圣主,却也是名列前茅的有为之君。
勋贵是李唐王朝的根基,李唐是靠着他们才能打下这偌大的江山。
没有勋贵,哪里来的李唐?
李治要动的是以长孙无忌为首核心的关陇勋贵,而不是掘自己的根基。
但要动长孙无忌,自然避不了引发其他勋贵的惶恐。
打下一批勋贵,立一批勋贵稳住局面,才是万全之法。
陈青兕正是利用了李治安抚关陇勋贵的心态,将张大安推荐了出来。
郯国公张公谨之子张大安,自是合适的人选。
果然张大安得到了李治的青睐,担任雍州司马,负责京畿内的民生治安。
张大安为人清正,得清流推荐,成为志同道合的一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张大安一杯酒一杯酒的喝。
本来他是为了感谢陈青兕,喝的是高兴的酒,可随着一杯杯酒食下肚,人却多愁善感起来。
“到底怎么才是个头啊”
身为勋贵一员,许敬宗拿下的人不少是他的亲朋好友,不可避免的透着一些负面情绪。
陈青兕、赵仁本、王德真自不会将此话放在心上,就当没有听到。
赵仁本说道:“陛下仁孝,不会牵累过甚的。”
“陛下仁孝不假,可抵不住妖后祸乱”
尽管武皇后这个皇后当的不错,但在大多勋贵官员眼中是不够格的。
原因无他,出身太低。
这先帝贱妾,怎能贵居后位?
尤其是荣国夫人杨姥大张旗鼓的给许敬宗送礼,武家人最近嚣张的气焰,综合种种,让武皇后原本渐渐累积的好名声一下子跌回到了谷底。
毕竟长孙无忌当初是如何反对立武皇后的世人皆知
武家这番举动,报私仇的样子不要太过明显。
本来清流一脉来济、刘仁轨、裴行俭都是反武的,赵仁本、王德真亦不例外。
现在武皇后“原形毕露”,自是给他们一种就知如此的感觉。
故而对于张大安这一句“妖后”,两人固然没有应和,却也透着几分赞同。
唯有陈青兕知道,这是他们这个皇帝的正常操作。
只是他知道过不论君上,皇帝有错,除非是那些昏聩到骨子里的人,大多都会有人背锅。
陈青兕也只能默认。
张大安却嘟囔道:“赵县尉与长孙无忌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竟也给牵累下了大狱。睚眦必报至此,着实可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