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长于战术而短于战略,更兼也如这个时代的大多人一样,陷入了迷障之中。
李治、李绩是最早接触陈青兕吐蕃论的两人,他们也都明白吐蕃的潜在危险以及可怖的野心,他们知道吐蕃很强,也给予了吐蕃足够的重视。
但他们最大的问题也在于这个足够重视
他们这个足够重视,从另外一种角度来看就是一种轻敌。
他们从来未将吐蕃当作一个真正值得重视的对手,只是承认他们有实力
阿史那忠、丘行恭、梁建方、刘仁愿能力如何,陈青兕或许不够了解,但是李治、李绩两人却很清楚。
阿史那忠、丘行恭、梁建方、刘仁愿四人,前三位都是为朝廷征战多年的宿将,
至于刘仁愿,那更是朝廷着重培养的第二代将官。年纪轻轻就以武勇晋封上柱国,随英国公李勣攻打漠北薛延陀,安抚九姓铁勒,受命经略辽东。
随后跟随卢国公程知节出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后来还作为朝廷全权代表,多次前往漠北抚慰回纥、铁勒诸部,又奔赴吐谷浑、吐蕃宣敕,乃是朝廷全力培养的全方位人才。
这四人任何一人单拿出来,都是显赫一时的大将,对上中小型国家都是能灭国的存在。
李治、李绩实在无法理解,朝廷都派出了这样的阵容,为何陈青兕还觉得不够?
“小陈先生心思重,天纵之才,凭借各方资料,便能看出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他对吐蕃、还是新罗的分析,可谓字字珠玑,只是终究是各方面汇聚的资料,受资料误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李绩作为军方之首,自然得站在自己人这边。
尽管他对陈青兕很是看好,对于他的才能远见极为信服,却也不信自己的老战友身经百战的老部下会在与吐蕃的对决中失利。
相比陈青兕,李治当然更加相信李绩的判断。
李治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颔首道:“朕也觉得如此。”
李治安心离去了,李绩自身反而有些睡不着,在想陈青兕担心的点在什么地方。
实在想不通,李绩让人叫来自己的好孙子李敬业
“阿爷!”
李敬业来到了李绩的面前,亲昵在他身旁蹲下。
李绩有两子五孙,但几个子孙中唯有李敬业是可造之材,其余都是中材,治理一方善可,可想要撑起李家的门楣,还得看这个长孙。
为了培养李敬业,李绩特地将他从长子李震手上接到自己身旁教导。
李敬业也不负厚望,弓马骑射样样精通,兵书韬略也应口即来。
李绩对此很是满意,轻轻拍了拍李敬业的手,说道:“走,陪阿爷出去走走,这些天憋在府里,身子骨都要霉了。”
李敬业知道李绩的恢复情况,也未阻拦,只是道:“要出去可以,得乘马车,不许骑马。”
李绩颔首道:“好!听你的”
李绩上了马车,吩咐道:“去宣阳坊,小陈先生宅邸。”
李绩终究放心不下,决定找陈青兕亲自谈一谈。
吐蕃这一战大唐不能败,一旦失败影响甚远。
同一时间,陈青兕也在自己的书房里想着对策。
此次能否保住青海湖,影响甚大。
这不是简单的胜负问题。
铁勒五部为何反叛,朝廷抚慰的官员在了解情况以后,已经有了定论。
主要原因就在于李治继位之后,长时间征召各部出战,使得部落上下累积了不少的怨气。
铁勒五部如此,其他如突厥、契丹、室韦这些部落也相差无几,只是畏惧朝廷的强大不敢宣泄。
一旦在青海湖失利,传扬开来,将会给朝廷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
何况让吐蕃占领青海湖,本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事情。
只是
陈青兕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法子说服李治同意让苏定方从西域撤军,返回青海湖主持大局。
他最开始的想法是让李绩挂帅。
李绩老谋深算,在军队里的威望无人可比,由他主持大局,青海湖自是稳妥了。
谁想李绩竟好巧不巧的生病了。
青海湖已经处在高原之上,有一定程度的高原反应,李绩这一大把年纪,怎么受得了?
苏定方是唯一的选择。
“郎主,李英公与其孙李少卿求见”
陈青兕立刻道:“快,将两人请至厅堂对了,去搬一张胡床至厅堂。”
陈青兕来到厅堂,见一个英武青年扶着面色有些憔悴的李绩,忙快步上前问好。
正好下人将胡床搬至,陈青兕道:“英公长辈,在晚辈面前,无需多礼,怎么舒服怎么来。”
李绩也是豁达之人,也知自己状态,长期跪坐,少不得出丑,将身子斜靠胡床上,笑道:“还是小陈先生想的周到。汝多与小陈先生学学,唯有做到事事心细,方能常处不败之境。”
李敬业忙作揖道:“见过陈先生,祖父常在人前提起你,今日终于有幸得见。”
陈青兕看着这位给武则天带来不小麻烦的人物,也展开了互吹模式:“都说英公长孙有其风范,今日得见,李少卿英姿挺拔,果真不凡。”
李绩挥手制止了两人互吹,道:“以后你们私下里可多多往来,现在别在老夫面前来这套。”
他板正了脸,说道:“小陈先生,老夫有种感觉,伱似乎未能完全吐露实情。此次吐蕃入侵青海湖,内外结合,一举摧垮吐谷浑的抵抗力量。正如你所言,吐蕃对此筹谋已久确实是位值得注意的敌人。但总得来说,吐蕃还是无法与我朝对抗的,不论是财力还是军力,都有明显的差距。小陈先生为何觉得,我军可能不敌?”
陈青兕自然不能说吐蕃有噶尔东赞,有论钦陵,只能道:“晚辈并非不信我朝宿将的能力,只是以为此战关系重大,不只关乎青海湖的得失,还关系朝廷威望,尤其是当下,铁勒五部谋叛不久。若不能得胜,恐四夷不定。这才觉得,老虎搏兔亦用全力,何况吐蕃不是兔,而是狼。”
“狼不是老虎的对手,可拥有伤及老虎的牙齿与利爪,故而晚辈才坚持让英公,或者邢公挂帅。”
李绩颔首道:“这倒是说得通了。”
&t;divtentadv>他缄默了片刻,道:“那就这样吧,小陈先生也不用多想了。如果年初唯有这场病,老夫倒不介意活动一下筋骨。只是就现在老夫这情况,还真有心无力。苏邢公那边,其实亦不合适。让他挂帅,只会让局面更糟。”
陈青兕愕然道:“这是为何?”
李绩说道:“小陈先生只看中了苏邢公的军事才略,却忽视了人心。苏邢公的军事才华,大巧若拙,老夫也佩服的很。只是军中是讲资历威望的地方,苏邢公此次西征,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不假。却不足以让阿史那忠、丘行恭、梁建方、刘仁愿四人对其心服口服。尤其是苏邢公本有事务在身,将他叫回来统领四将,岂不是说明朝廷不信任他们四人?”
“将帅不和,做不到令行禁止,苏邢公纵有通天之能,焉能取胜?”
陈青兕表情微变,这确实是他的疏忽,历史上不就是有这么一出吗?
负责东线的薛仁贵调到了西线统帅大军攻打吐蕃,然后将帅不和,郭待封不听薛仁贵命令。
让论钦陵抓到了机会,一举奠定了胜局。
论钦陵是当世一流的名将,将帅不和这种破绽,只要出现,他不可能不察觉不利用的。
陈青兕摸着下颚,一时间似乎所有路线都给堵死了。
李绩起身道:“好了,既是如此,小陈先生就放宽心吧。就算没有老夫,没有苏邢公,前线将帅也不会失了我军威风。小陈先生得相信他们,我朝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不止两人”
陈青兕亲自将李绩、李敬业送出宅邸,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低声说道:“可我不信哪!”
陈青兕转身回到了书房。
李绩的提醒,让陈青兕意识到让苏定方挂帅是行不通了,空降会出大事的。
这也给了他一个新的思路,忽然陈青兕想到了一件事,快步来到一旁的书架上:当初他为了写吐蕃威胁论,收集了很多西南方向的书籍,其中就有关于青海湖的介绍。
他翻来翻去,找到了一幅吐谷浑的地图,看着潦草的地图,陈青兕的眼睛越来越亮。
第二日一早,陈青兕找到了李治。
李治正准备与诸相商议关于青海湖战事的调度问题,听闻陈青兕求见,眉头不免微皱。
有些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就惹人反感了。
毕竟这大唐,他李治说的算。
不过想了想,李治还是决定见一见陈青兕。
陈青兕行礼完毕。
这一次李治并没有让他入座,而是问道:“陈爱卿,急匆匆的求见,可有要事?”
陈青兕道:“臣昨日思得破敌之计,特来献策。”
李治先是一怔,立刻变脸,道:“爱卿先入坐,坐下慢慢说。”
伏俟城,城楼。
噶尔东赞站在城墙上双手拍着自己的大肚子,眺望着青海湖方向,蓝天白云之下,远处圣洁的雪山,眼前湛蓝的湖泊,周边碧绿的草地,构成了一幅纯净、独特、壮美的自然画卷。
“好好好!”
噶尔东赞忍不住放声大笑。
作为吐蕃史上唯一的战略家,噶尔东赞比任何人都清楚青海湖对于吐蕃的重要性。
只有拿下青海湖,吐蕃才拥有称雄的资本,没有青海湖,吐蕃永远不可能称王称霸,充其量不过是昙花一现。
大笑过后,噶尔东赞恢复了冷静,目光依旧炙热的看着青海湖,问道:“现在的情况如何?”
噶尔东赞身后站着两人,一位是吐蕃的副论达延莽布支,一位是吐蕃能够夺取伏俟城的第一功臣,吐谷浑的副相素和贵。
达延莽布支说道:“钦陵现在屯兵莫离驿,进攻慕容诺曷钵。赞悉若在周边扫荡,还是有一些吐谷浑的族部不愿意归降,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奔逃。大论,此战两位公子表现得都很好,尤其是钦陵,他对战机的把握,实在太了不起了。”
面对吐蕃的大举入侵,吐谷浑自然也不甘示弱,聚兵抵御。
两军在积石山附近对垒。
双方试探性的进攻了几次,彼此都没有占到便宜。
直到噶尔东赞的二公子,噶尔钦陵赞卓,简称论钦陵,发现了吐谷浑军右翼异常。
原来负责右翼的吐谷浑伏连部在战前族部战马得了马瘟,他们此番骑的是未经阉割的马匹。
未经阉割的马匹并不适合激烈的战场搏杀
论钦陵针对右翼发动了猛攻,果然一受到巨大的压力,伏连部的战士无法与马匹配合,形成崩坏局面。
为了护住右翼,吐谷浑的丞相将中军的力量,调往右翼支援。
副相素和贵也抓住了机会,临阵倒戈,直接攻破了吐谷浑的中军,全军溃退。
赞悉若、论钦陵两人疯狂撕咬追击,完全不给吐谷浑机会聚兵再战。
噶尔东赞满意的点头:“钦陵用兵,在吾之上。”
素和贵也道:“大公子赞悉若恩威并施,已经降服了五千吐谷浑部众,也很了得。”
如果说论钦陵是破敌,那赞悉若就是收心,从内部瓦解吐谷浑。
噶尔东赞再道:“赞悉若可继吾衣钵。”
赞悉若在军略上没有论钦陵那么出彩,但他是个全才,战略军略内政都有很高的造诣。
听到二子表现,噶尔东赞很是高兴,说道:“传令,去将二人叫来。”
达延莽布支诧异道:“这是为何?”
噶尔东赞目光深邃,道:“我们的敌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吐谷浑,而是唐廷。”
他望向东方,说道:“他们的援兵就要来了,我们的兵得养足了精神,不能在吐谷浑身上多花费力气。老夫已经派人去跟唐廷求和示弱,让他们以为我们惧怕,不敢与他们正面交锋,将他们引到青海湖这里战斗。他们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在这里打,我们有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