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全没料到尹子奇的猰貐刀法竟如此奇诡,他当年遇着安庆绪使用此刀法尽是攮刺的阳锐招式,简直像剑招一般,后来见李珠儿使用,则如舞弯刀,皆是圆曲流动的阴柔招数,全没想到二人所使的是同一套刀法。
今日方知这套刀法中的阴阳并非对立,而是相生相长,阳可以突然变阴,阴也可以突然变阳,只是需要极强的阴阳两股内力从内推动才能同时使出阴阳变化的刀法,因此说猰貐刀法是以烛龙功为基础,便如烛龙的猰貐的父子关系。
安庆绪和李珠儿是儿时玩伴,当年安禄山延请尹子奇做军中总教习,他传授安庆绪、李珠儿这套刀法时,两人尚且年幼,并未修炼烛龙功的高妙内功,因此尹子奇将一套刀法拆做了阴阳二套刀法,分别传授给了二人,奇妙的是猰貐刀法原本每一路都是阴阳合抱的招数,因此拆成两套刀法之后,并非十二路,仍是各有二十四路完整的刀法,因此江朔虽见过二人分使这套刀法,但面对尹子奇这套完整刀法之时,仍感十分陌生。
尹子奇的佩刀新亭侯本就是一把直刃刀,刀尖前端像剑一样开了双刃,直刺之际便和使长剑也没什么两样,江朔手中七星宝剑已不及撤回,忙以穿星步后撤闪避,尹子奇一招得手,怎肯罢休?他脚下北狩步脚踏七星紧追不放,手中新亭侯忽阴忽阳连环出击,端的变化万千。
江朔这一年间虽然功夫大进,但与尹子奇仍只在伯仲之间,更兼他对战经验毕竟太少,既然被尹子奇抢占了先机,立时落了下风,只能连退两步闪避。然而江朔却忽略了尹子奇的目标本就不是他,趁着江朔退让的时机,尹子奇横跨一步,一伸左手扣住了尚未来得及逃开的冯若芳的腕子。
江朔发现中计,忙挺剑去削尹子奇的手肘,希望籍此让他放开冯若芳。尹子奇却不就范,顺势一扯,将冯若芳的身子挡在身前,江朔若再递招,还没等砍上尹子奇,就先把冯若芳砍成两截了。江朔见状只能撤招,他长剑斜指想要绕过冯若芳去攻尹子奇两肋,然而他才一起念,尹子奇便扯着冯若芳挡在了他的剑路上。
江朔改换了几次方位,一边迈步一边心里暗忖着如何出招,然而每次江朔只是长剑稍微改变一下方位,尹子奇便跟着扯动冯若芳,将他出剑的路线挡得严严实实,江朔这才知道经验阅历和武功修为是两回事,自己虽然在内外功夫上几乎可与尹子奇比肩,但绝对还不具备尹子奇这份眼力见识,江朔每次只能等对手出招后才能见招拆招,不似尹子奇这般料敌机先。
冯若芳原本也是个凶悍的海盗首领,但此刻被尹子奇抓住手中,真如鼠落猫爪一般,毫无反抗之力,他性子甚为刚烈,宁死不愿受辱,怒气勃发地吼道:“江小友,你只管拿剑刺我,这老小子深陷重围,所持者不过就是我的性命,我若死了,他定也走不脱,你只拿剑像我要害刺,却看看他敢不敢还将我挡在前面。”
冯若芳不愧是老江湖,他说的不错,此刻崖州海贼的已张开渔网将三人团团围住了,别看现在尹子奇将他当盾牌挡在身前,如江朔真狠下心来刺自己要害,尹子奇反而还要护着他了。
然而一则江朔不敢涉险,二则以他的性格实在也做不出这样的勾当,只能和尹子奇隔着冯若芳对峙。
尹子奇笑这对冯若芳道:“这位大首领,看来你还不了解江溯之啊,叫他在你身上刺几个透明窟窿,可比刺他自己更难。”
江朔听了尹子奇之言,索性放低长剑,道:“尹先生,你说的不错,不如我放你走,你也不要伤害冯大首领吧。”
尹子奇怒极反笑,啐道:“小畜生,真当自己是个大人物了?尹某想来便来想走便走,难道你还拦得住我么?”
冯若芳虽然被擒,却仍不失大首领的气度,语气仍然坚定豪阔,绝无半分恐惧之色,冷笑道:“这样说来,尹先生是有别的要求咯?”
其实冯若芳早已料到尹子奇既然捉了自己,那就是不想取自己性命,如尹子奇正要杀了自己,适方才就可一刀杀了自己,此刻也早就跳海逃远了,既然捉了自己那定是别有所图。
不等尹子奇回答,独孤问在圈外笑道:“冯大首领,不用费劲问他啦,尹子奇所图么,我已经替你找出来了。”
江朔与尹子奇同时转头看向独孤问,只见独孤问一手提着闹文,一手提着安庆绪,笑嘻嘻地站在站在人丛之中,二人神色委顿,一动不动,显然是被点了穴道。
独孤问能被称为中原三子之一,可不是只靠着轻功卓著而已,他的拳脚功夫亦甚不俗,只不过不如他的轻功那般独步江湖、广为人知罢了。
独孤问早已看出尹子奇这样冒险擒拿冯若芳,就是想拿一个重要的筹码,换海贼放安庆绪、闹文大平安离去,因此他细心观察海面,不消片刻就在纷乱的海面上发现了一群黑袍大食人聚在一块大船板浮木碎片之上,更有数人拉起风帽遮住了面目,那一片浮木是船艉楼的碎片,甚是宽大平整,却只站了十人不到,其他大食武士宁可自己浮在冰海之中也不敢爬上浮木,独孤问便知有异。
独孤问纵身一跃从海鳅船上飞出,踏着海贼的小艇、碎穿的浮木、以及海中众多待救人的肩头,一路冲到那片大船板上,这一下神兵突降,一众围在浮木周围水里的大食武士可来不及爬上浮木阻击。浮木之上为首的正是安禄山的二公子安庆绪和大食闹文大王,此外,还有二何兄弟和几名高阶的大食将领各拉兵刃守卫在二人身边,其他侍卫便只能在海里漂着了,
见独孤问跳上浮木,何万载、何千年兄弟立刻各抽弯刀上前阻挡,不过二人武功虽也不弱,但想要和独孤问这样的一流高手交手,必得借着璇玑阵法,然而此刻二人手下早已被打得七零八落,攒不出一个完整的阵式,且在冰海之中泡了这么久,冻饿麻痹,一时反应不过来援护主人。
二何兄弟组不成璇玑阵,那便无一人是独孤问的敌手,独孤问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人丛中倏忽来去,如穿花绕步一般从每个人面前滑过,他和尹子奇一样,先不急于动手,因为他也不知浮木上的人中哪些是官身,又有哪些是首领,便以此法看众侍卫抢着护谁,那谁就是首领。
待看清了燕军和大食的残兵所保护的是安庆绪、闹文二人,独孤问这才出手捉人,他最强之处在于轻功,自然轻易避开两人和周边武士的反击,出手如电,将安庆绪和闹文周身经脉要穴一并封住,这才左右手各提了一人,飞跃回大船之上,期间二何兄弟除了追着毫无用处地猛砍一通之外,连独孤问的衣袖都未沾到一片。
尹子奇见独孤问轻易捉住了安庆绪和闹文,不禁叹道:“姜还是老的辣,没想到独孤前辈也在此处……不过堂堂陇右独孤家的大族长,竟然帮海盗出头,我可也是没想到。”
独孤问笑道:“为唐皇镇守北地边陲的范阳燕军竟然和大食人一路密谋叛唐,我可也是没想到呢。”
这时忽听一人朗声笑道:“独孤前辈说的哪里话来?这些大食人是来大唐做买卖的,平白被海盗毁了船只,正无处讲理去呢,怎到成了密谋叛唐?”
说话之人正是严庄,他刚刚被海贼捉上来,身上被冰水浸透的长袍紧贴在看似瘦弱的身上,幞头不知何时已经掉了,头发披散下来,湿漉漉的,显得颇为狼狈,但说话口气仍是不疾不徐,江朔都不禁有些佩服这个不会武功的书生的胆气。
见严庄这样罔顾事实信口雌黄,独孤问也不动怒,道:“严生,大食人互市有市舶司管着,据我所知可都在广州、明州这样的南方大港么?大食人来自南方,喜热畏寒,可从没听过大冬月的跑到极北之地来做买卖呢。”
严庄神情夸张地一揖到地,对着独孤问道:“独孤前辈说的是,不过前辈有所不知,这位大食商人闹文所率一行三艘船,本确是去广州市舶司做买卖。不料才过了崖州就遇上了这帮海贼,大食商船被海贼逼迫的紧,无法进入广州府,只得一路向北躲避,寻常海贼追个十几里水路最不上也就放弃了,岂料这支海贼竟然从崖州外海,一直追到出处。大食人实是被撵着,才躲避到冰天雪地的乌湖海中的。”
严庄是尹子奇的同乡,不过比尹子奇年轻的多,现今不过四十不到的年纪,他是景城郡少有的文士,也是安禄山两大智囊之一。尹子奇自视甚高,不善矫饰,而严庄扯起谎来却毫无心理负担,瞎话张口就来。
他这番话,江朔一行人自然不信,但却也提醒了独孤问,他问冯若芳道:“大首领,你们正是从南溟崖州来的么?你们是为了什么从南到北追踪六千里,紧追这三艘大食船不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