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航翰跃跃欲试的神态,江朔只得答应,对航翰道:“航翰小哥,你同去也可以,只是需得须臾不离我左右。”
航翰比江朔大不了多少,二十不到的年纪,因此江朔称他为小哥。他二人这几日一直厮混在一起,互相已能听懂一些对方的话,只是不会说对方的语言,因此二人就有了这种奇特的交流方式,江朔说汉语,航翰说契丹语,看似鸡同鸭讲,但连比划带猜,居然也能懂个七八分。航翰知江朔让他紧跟着自己,以免落单,当即连连点头。
独孤湘也嚷着要一同去,江朔却不担心她的安危,一来湘儿武功甚高,可自保无虞,此外江朔知道独孤问就在左近,如湘儿遇险,老人自会相助,因此点头答应。
三人收拾了一下衣装,带了些干粮、整理好随身武器就要出发,航翰自己带了一把长弓,两袋箭,又递给江朔一把弓一袋箭,江朔本不使弓,但他初学弓术,正是最新鲜技痒的时候,便欣然接过弓箭挂在腰间。
收拾停当,便即出发西行,与塔里古约定拉开十里的距离跟在后面,以树上刻印为记传递消息。
未免泄露行藏,三人并不骑马,步行前进,江朔与独孤湘轻功了得,在林中飞驰起来直不输奔马,航翰不会轻功却如何跟的上他们的脚步,江朔便携着他的手,提气往起一带,航翰忽觉身子轻了一半有余,脚下如腾云驾雾般跃出一丈有余足尖才复落地,他不禁大惊,身子一紧,就往下沉。
江朔忙扶住他的手肘,道:“不要用力。”
航翰教江朔射箭时“不要”、“用力”这些词都是常用的,因此能听明白江朔的意思,但要任由江朔携着前行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只被江朔半拽半拖地行了几里地,才慢慢松弛下来,航翰只觉袍袖生风,两侧林木如潮退去,实是平身未遇的奇景,他今日才知江朔功夫之强竟至于斯,直如神人。
三十里山路倏忽而过,江朔忽地停下脚步,航翰脚踏实地之际竟暗恨自己身子重拙,再看一旁的湘儿虽只是一个弱女子模样,竟也没被江朔拉下,疾驰了三十里之后,面色如常,大气也不喘一下,心中又惊又敬,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也要到汉地去拜师学这神奇的功夫。
江朔拍拍他肩膀,航翰才惊觉眼前景物已变,前方黑黢黢一片,密密层层长满了高大的油松,这些油松宽可二人合围,苍郁挺拔直指天际,与此前稀疏的松林迥异,知是到了“黑林”之地。
江朔以手指目,又向前指,航翰不似江朔这般内力深厚,但他天生是一个优秀的猎手,耳目也极其灵敏,拢目细看,见松林深处依稀有火光闪动,这火光离的甚远,但松林内黝黑一片,因此依稀能见。
航翰心知这火光绝不是楮特部的营火,这一支楮特部人为避燕军追击而躲入黑暗森林,又怎会举火指示自己的所在?且三人一路行来未见燕军踪迹,想来便是追击他们的燕军在举火搜林了。
这时独孤湘也看到了林内的火光,轻声道:“朔哥,可能是燕军。”
江朔点点头,道:“我们慢慢接近,小心别叫他们发现了。”
航翰脚步沉重,江朔怕他的脚步声被前面的燕军听到,仍是将手托在他的肘下,行走之际带走了他大半的重量,航翰的脚步登时也变轻了,他心道:这功夫举重若轻,用来狩猎可太好了,心中更下定了有朝一日要拜师学艺的决心。
三人悄悄潜入林中,却见这火光越来越清晰可见,且不会移动,看来是一堆营火,只是除了火光烁动之外,更无人声,江朔内力极佳,却也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三人心中愈奇,脚下加紧,深入黑林三百步,走近了一看果然是一处营火,这营火构建的颇为精细,先在地上挖了个浅坑,又以山石堆垒围成火塘,内里木柴互相叠架,堆成一个极齐整的锥形,营火正在熊熊燃烧,看样子还能燃几个时辰不会熄灭。
这营火做的极规整,却绝无使用痕迹,莫说没有架设炊具的痕迹,四下连人坐卧过的痕迹也没有,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均不解地摇摇头,江朔手指营火问航翰:“这是楮特部砌的营火吗?”
航翰听得懂“楮特”二字,摇摇头表示不是契丹人所为,江朔这几日也见过契丹人做营火,都是随性的很,绝不似这般齐整,心道:看来只有训练有素的军队才会起这样的营火。
独孤湘却突然拽了拽江朔的衣袖,一指前方,江朔往前一看,约莫三百步远处又有一点依稀的火光,他和独孤湘对视一眼,道:“走,看看去。”
走近看时却见是一处一模一样的营火,也无使用痕迹,江朔道:“这可奇了,费这么大劲起的营火,却不使用,不知何故。”
独孤湘却向前一指道:“你看,前面还有。”果然还是三百步远处又有一点火光,看样子又是一处相同的营火。江朔对独孤湘道:“我只知道当年蜀主刘备夷陵之战时,结垒千里,这燕军行军也有沿途设置营火的规矩么?”
独孤湘道:“你问我,我又去问谁?我又不是安禄山的行军司马,怎知燕军的规矩?”
江朔心道:要是珠儿姊姊在就好了,她定知燕军搞的什么古怪。
航翰以契丹语问怎么办,江朔道:“见怪不怪奇怪自坏,我们只管向前,去看看有什么古怪,只是得小心暗箭。”独孤湘点点头,航翰听不懂,听语气却知江朔决意向前,也点点头,抽出长弓,将一支箭扣在弦上随时待发。
又行了三百步,果然又是一处相同的营火,只是前面不见营火,独孤湘左右走了几步,却又发现了营火,原来此间松林愈密,前面的营火被松树挡住,是以看不见,左右走动几步便又见到前面三百步远处仍有一处营火。
江朔有些不耐烦了,道:“管他什么古怪,我们只管跑下去,倒要看看有几处营火,还真能结垒千里不成?”
当即又携起航翰,与湘儿一道提气疾纵,这穿星步的轻功施展开来,三百步须臾便到,到了前面果然是与前相同的营火,前面又果然还有火光,三人继续向前,还是如前一般,便这般不知经过了多少营火,仍是到了一处,还有下一处,每一堆营火都是相同的样子。
这下独孤湘可先有些害怕了,她武功虽高,却终究还是个少女,见此场景不禁想起了爷爷给她讲的无数精怪故事,扽着江朔的袖子道:“朔哥儿,我们是不是遇上鬼打墙了?我听说深山老林之中的千年古树吸了日精月华,会成精作怪,戏弄旅人。我们莫不是遇上什么精怪了吧?”
话一出口,独孤湘再看四周火光映照下的松林,但觉有无数张脸孔隐隐浮现在树皮的褶皱之中,虬曲的枝丫之后更似藏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精怪,松林茂密,枝丫互相叠压,风吹不进,偶有摇曳也不似山间松涛的清亮,反似低沉的笑声,她不禁愈加害怕,双手合抱圈住了江朔的臂膀。
江朔安慰她道:“世上哪有精怪之事,湘儿你别自己吓自己。”
独孤湘道:“可是我们少说过了三十个营火了,行出十里了,如这营火是人所砌筑,怎么能建了这么多却又不使用?”
江朔举目四望,此刻三人已深入黑林之中,松树粗大,莫说抬头不见一丝星光,四下望去,树干之间亦不见一丝的光亮,唯有前后三百步远的两处营火放出微光,这场景实在诡异,江朔虽然不信世上鬼神精怪,却也颇觉疑惑。
江朔向黑林一指,又用手比了个大小,问航翰道:“航翰小哥,这黑林有多大?”
航翰那手一比,可比江朔方才比的大多了,以生涩的汉语道:“百里,不止。”
江朔心道,看来一时无法穿出黑林,再深入黑林可不太妙,不如先退出黑林,想明白了再进来,道:“我们先掉头回去。”
独孤湘本就有些怕了,当然同意,契丹传说中林精树怪可不比汉人少,航翰也早已心中打鼓,只是他身为男儿不好意思说怯场的话,听江朔说回去,自也不反对,三人便即折回。
然而回头行了二十里,却仍不见天光,四周一片黢黑,不见出路。这下江朔可也没了主意,心道世上难道还真有精怪不成?不然他们向前不过经过了三十个营火,回头却走了不止四十个,按说此刻早应该走出松林了。
湘儿愈加害怕起来,道:“朔哥,你还说没鬼,这回头路可比来路还长了吧?肯定是遇着鬼打墙啦!”
航翰也想起契丹传说中误入神林,兜兜转转直至白头亦不得脱的传说来,也有些害怕,对着江朔哇哇直嚷,然而他以契丹语说着这些传说故事,江朔可就完全听不懂了,只能好言安抚,但他说的这些话航翰也听不懂,他见江朔不解其意,越发激动起来,边说边跺脚,一个不小心,踢到了围塘的岩石,柴火架应声倒塌,燃烧的木柴散落一地,火势顿减,四下里也越发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