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的刑察院和往日里有些不太一样,当赵平走进正堂的时候,他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大堂中密布的阴云。
在所有的文武官员到场后,刑察院卿罗成终于抬起了他那张阴沉的脸,看了眼坐在自己左右的刑察院少卿和刑察院内史,然后对众人说道:“各位在赶来前,都已经看过了送给你们的简报了吧?”
赵平和一众同僚们点了点头,坐满了人的刑察院正堂此时却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事情我也不再多说了,此番投毒案波及了几乎所有的登南港附近的民居区,眼下京畿府的城卫和厢军的第三十一步兵团已经进入了那里,后续调查的事情则需要我们刑察院和内卫共同主持。”
“除了第六队需要护卫使团外,其余的人先放下手里的事情,把人手先集中到登南港那里。除了你们之外,宗门那边也会派来人手相助。”
说完这些,罗成扫视了一眼面前的下属们,说道:“我先分配一下黑刀卫的任务,第一队和第二队由赵平带领,去情况最为严重的渔船巷进行搜查。第三队由张源带领,前往泥沟巷……”
在吩咐好了黑刀卫的分工后,罗成又安排好了文职官员们的工作,当这一切都做完后,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开始行动。
看着自己的下属们快步走出正堂,罗成的头又痛了起来。他拿起杯子,啜了口褐豆饮,随后便用撑着脑袋的右手轻轻地揉摁着自己的额头。
他不由得为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忧,眼下正值渊流使团还未离开,边关风声开始紧张的时候。在这个关键的当口上王城内却出了这等大事,罗成身为刑察院的主官无论如何都推不掉身上的责任。
京畿府送来的通报令人触目惊心,事发至今仅仅只有一个时辰,光是城卫们报上来的第一份简报中的遇难者人数就已经达到了四千人,眼下对于受害者人数的统计还在继续,谁也不知道最终报告当中的数字会有多么惊人。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罗成不想让正厅内的吏员们看到自己如热锅蚂蚁一般的样子,他捋了捋袖子,一边苦思冥想一边快步向自己的公厅走去。
尽管他心中焦急,但眼下也无计可施,在自己办公的房间里踱了几圈步后,罗成最终还是无奈地决定继续等待,先看看手下人传来的消息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赵平自认自己的心中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当他本人亲自来到渔船巷口并亲眼看到被城卫们抬出来的一具具尸体时,他发现现实会突破大多数人预先做好的一切防备。
赵平的手死死地握着刀柄,他的双目泛红,手臂上那些因愤怒而涨起的青筋清晰可见。
“虞侯,虞侯……”
手下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提醒了好几遍后,赵平才从怒火中清醒了过来。
…
他深吸口气,以尽量压抑着自己语气的口吻说道:“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在简单地检查过赵平的腰牌后,把守巷口的厢军士兵恭敬地将两个队的黑刀卫迎进了渔船巷。没过多久,一个身材健硕、有些发福的军官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从他衣服上的服饰来看,正是接管了登南港附近民居区的厢军三十一团的团指挥使。
“你就是三十一团的指挥使陆武安吗?我是黑刀卫虞侯将赵平,负责先行调查渔船巷一带的投毒案。”
陆武安虽然年纪比赵平要大上十岁,但是身为厢军军官的他官阶却比赵平要小,因此他在黑刀卫的高级武官面前也不敢摆谱。
“赵虞侯年轻有为,陆某素日里早有知晓,此番有虞侯亲自带队,案子的真相肯定……”
“哪里,有陆指挥使的配合,此案定能水落石出。”赵平不想听多余的客套话,在打断并简单地恭维了一下陆武安后,他直截了当地问道:“眼下的具体情况如何,遇害者主要集中在哪些地方?”
陆武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答道:“到处都是死人!”
……
就在西漠国朝野上下由于这突如其来的投毒案而陷入混乱和慌张的时候,石承、吴能和铁面三人正在胡家附近的一个茶楼里一同饮茶。
三人所在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胡府那边的动静。昔日繁华的新贵商人的宅邸一夜之间便化为一片焦土,连带着周边的几栋房屋也遭了殃,如果不是城中潜火铺的铺兵们及时赶到,只怕石承一行人今日也没法在这间茶馆里饮茶了。
胡府的前门和后门被官府封了起来,大概二十余名京畿府的捕快正在焦黑的庭院里四处调查,并将一具具焦尸抬到了前院。
日头渐渐的起来了,石承的心中也愈加不耐烦。如果是乘马车出行的话,西漠武院与胡府之间相隔不过两到三刻钟的路程,但是眼下已经到了巳时了,他依然没有看见胡天鸣的影子。
就在石承心中猜测着可能的原因时,一个报童慌慌忙忙地跑上楼来,对所有的茶客们大喊道:“不好了,老爷们,乡邻们,糟糕了!”
二楼的客人不算多,因此报童的声音被所有的客人都听在了耳中,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报童,有几个喝茶聊天正在兴头上的客人的脸上还带着被人打断后的不悦。
然而报童的下一句话让所有的人都没了喝茶的心思。
“不好了,老爷们,登南港那边出事了!”报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好几个巷子里的居民不知怎的突然中了毒,现在官兵已经在那巡街了,尸体是一车一车地往外拉,而且王城里已经开始贴认尸告示了。你们要是有亲朋好友住在那儿就去看一眼吧,也好帮着收殓起来。”
整个茶馆立时耸动了起来。
…
石承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呆了。李斗金、张田和其他的几个随从就坐在石承三人的邻桌,此时他们的脸无一例外都是一片惨白。
“老……老爷。”李斗金结结巴巴地对石承说道:“渔船巷就在港口附近,孙三今天上午就在那里,他……他不会有事吧?”
石承也坐不住了,他连忙唤来伙计会了钞,随后一行人站起了身,匆忙往停在楼下的马车那里走去。
几个有亲戚在登南港的茶客也坐不住了,他们慌得如同被网上来的鱼一样。有一个茶客在被茶馆伙计拦住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付账,便匆匆地从荷包里抓了几文钱出来,也顾不得问店家找钱,跌跌撞撞地向外奔去。
石承一行人回了车后,张田急得往马身上抽了好几鞭,马车在街巷里疾驰了起来,差点撞上了一个摊子。
当众人紧赶慢赶地到了渔船巷后,石承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他的预想。
原本人头攒动的渔船巷此时已是了无生气,仅是石承目力所能及的地方,无一处没有倒毙的尸体。衙役和乡勇们神色麻木,在负责维持秩序的厢军士兵的目视下将横陈在街边的尸体不停地向外搬运。
巷子内外唯独还有生气的就只有那些拥堵在警戒线外的邸报主笔们了,他们跟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连珠炮一样的问题让守在那里的官员们不堪其扰。
看着眼前这宛如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初冬的寒风仿佛进入了石承的心底里一般,将他这个半步宗师都刮得发颤。
“你们是做什么的?”一个守在巷口的十将走了过来,向石承一行人喝问道。
“这位老总,我们有个同乡这两天经常来这里。所以刚刚我们听说这边出了事,就急忙赶过来了。”李斗金挂念着孙三的安危,他在那个十将面前一边比画、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着。
“这样啊。”那个十将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同情的色彩,“正好官府已经对外贴出了告示,你们赶紧去巷南口那里吧,不过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自打我们到这里后,还没见着谁是喘着气被抬出来的。”
说完,十将也不再理会手脚冰凉的李斗金,对不远处的一个土着人长相的士兵喊道:“阿那乌,你带他们去巷南口那里认尸去吧!”
……
在一个熟悉渔船巷的厢兵的指引下,赵平和他的下属们正逐房地查看情况。
赵平突然发现,人是可以以麻木的态度来面对死亡的,仅是短短的半个上午,他眼中见过的死人,恐怕比任何一个从塞特派驻军那里结束任务返乡的军官都要多很多。
“虞侯,一共发现三具尸体,两男一女。”说完这些后,赵平身旁的一个队长重复了一遍他今日已经说过了无数次的话:“初步判断死因和之前发现的一样。”
…
“我知道了。”赵平很平淡地说道:“石全,这户人家姓什么,家中只有三口人吗?”
石全是为赵平引路的厢军士兵的名字,他满头大汗地翻着手里的簿册,片刻后向赵平报告道:“回禀大人,这户人家姓吕,家主名为吕丰,丁口簿上共载有四人,其妻原姓张,单名为欣。长子吕方,长女吕月。”
“和院中的尸体对不上去,把这户人家记下来,查清这家儿子和女儿的下落,还有这个年轻男人的身份。”
吩咐完这些话后,赵平带着人又在屋内查看了一番,记录了现场的情况后便前往了下一处房屋。在赵平等人离开后,等候在门外的乡勇们立刻进了屋,将吕氏夫妇和孙三的尸体抬了出去。
赵平走进了下一个院子,这个院子是一个合租大院,三处房屋被三个不同的人家分别租用,院子的正中央有一口深井。
六具尸体被抬了出来,四女两男,其中一个男尸还是一个未满十岁的男童。
“这具尸体是怎么回事,怎么抱着个骨灰盒?”赵平指着最左边的一具女尸问道。
一个黑刀卫的士兵抱怨道:“大人,这女人的胳膊把这盒子锁的死死的,怎么掰也掰不开,弟兄们总不能把她的胳膊卸下来,就只好这样抬过来了。”
石全仔细地查看了尸体和骨灰盒,又翻了翻簿册,答道:“大人,这个女人名叫王紫,出嫁前为孙姓。小的看了一下,这个骨灰盒应该是她丈夫的。说起来,她和她的丈夫原籍是在砾州,二人都是四年战争那会的随军民夫,她的丈夫在东丹王城外的翠丘之役中殁于王事。”
“是为国捐躯的义士遗孀……”赵平心中肃穆,郑重地吩咐道:“跟门外的人说一下,好生安置,也不要把她怀里的盒子拿走了,等到事情了结后一体安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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