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章仲君交换信息后,宋苕华反而不急了。既然别人不来,她就只有等。好在人生中她并不是第一次等人,她相信今天绝不是她等人等得最久的一次。她等得最久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就像流淌的江水,缓慢但却坚定。
眼看着到了九点半,在所有人的期待中,会议室的门终于被拉开。
大家以为只有一人会来,结果门开处却意外地见到了两个人。一个穿着风衣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短小精悍的瘦子。
两个人宋苕华都见过,刚才在进三环公司大门前。他们从出租车下来时怼过一眼。还记得他们当时说过的话,穿风衣的人望着天上的大雁说,晦气!瘦子对着椰树根呸了一口,光长树干不结果,什么玩意儿。
相比在门口的时候,他们此时显得亲热多了。互相抓扯着衣袖,如果不管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很让人误认为他们有着某种特别的友谊。
放开我,瘦子想拉回自己的袖子:我自己走。
不要害羞嘛,穿风衣的男子紧紧抓住瘦子的衣袖,既像是想将他推走,又像是想将他推倒,绝无一点想让他进会议室的意思:你既然想来,那就来吧。
罗伫凝像花生发芽般僵硬地站起身子,不知所措地叫道:代总、黄总。
穿风衣的男子对她点点头:小罗,加个凳子。
瘦子一心想先进来,却挣不开风衣男的魔掌,徒劳挣扎了两次,认命地放下另一只手:小罗,不用加,我坐角上。
黄总坐这里。罗伫凝拿走自己的东西,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写着“黄戒之”的牌子放在桌上。
如果这么明显的表示,宋苕华还不能猜到瘦子的名字叫黄戒之,穿风衣的人叫代长天,那她前三十年就白活了。
这可不行。黄戒之道:我是偏户,坐边上就好。
代长天伸手一摁,将黄戒之按在罗伫凝让出的位子上,说道:在座次上,我们还是需要讲一些规矩。
财务部的其他人往旁边挪了一位,让罗伫凝坐在了黄戒之的旁边。
罗伫凝伸手介绍道:宋老师,这是代总,我们公司的总会计师。
风衣掀开的时候,可以看到代长天里面穿着蓝色条纹的格子衫,红色领带,黑色西裤,白色皮鞋,每一样都是顶尖的国际品牌。但这些东西穿在一个人身上,总给人一种不相搭的感觉,就像他只是一个挂衣架。
代总好!宋苕华礼貌地点点头。
代长天随意地挥挥手: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没什么!宋苕华笑道:也没等多久。至少没有等一辈子,她暗道。
这是黄总,罗伫凝继续介绍道,我们公司的总经济师。
相比代长天,黄总的穿着就平常得多,衣服裤子看起来都是地摊货,鞋子也只是软底的布鞋,全身上下加起来,只怕还没有代长天的领带值钱。虽然不值钱,但穿在他身上,却给人无比合身,无比协调的感觉。
黄总好!宋苕华冲黄戒之微微一笑。心想这人家里只怕有几亩地,已经用不着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底气。指着自己和陈谥秋介绍道:我叫宋苕华,他叫陈谥秋,是此次主审的注册会计师,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没有介绍关盈绮和万蔻蔻,一般来说,助理和实习人员是不需要介绍的。
欢迎,欢迎!代长天鼓掌道:我们是友好合作,不存在谁麻烦谁。
受贵方董事会委托,我们今天来……
还未等宋苕华说完开头,代长天就很粗暴地打断她道:大家都知道你们来做什么,就不用介绍了。审计不过是走一个程序,唯一的目的就是给我们出具一个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我们会尽力配合你们,保证无条件提供你们需要的任何资料。
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代总,您也知道,我们的审计,宋苕华毫无脾气地笑道:是根据审计准则……
我知道,我知道!代长天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有你们的审计准则,但我们的准则只有一个,得到一个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否则我们请你们来做什么呢?
代总,宋苕华为难地说道:就像您所说的,我们有我们的准则。出具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我们得有支撑无保留意见的审计证据。
这样吧,代长天脸一黑:我看我们是谈不到一块了,全国的事务所不止你们一家,注册会计师也有几十万,如果你们坚持这样的态度,我不得不请你们回去。说完作势要走。
宋苕华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代长天,让他这么没有礼貌。但就算他再不礼貌,她也只能忍着,谁叫注册会计师是弱势群体呢?
黄戒之伸手将正起身的代长天猛扯回座位,哈哈一笑道:事情都还没有做呢,你们怎么就知道不是无保留意见呢?
感谢黄总仗义执言,宋苕华心想是不是给他发张好人卡。
先说断后不乱。代长天啪的一声打开黄戒之的手:我们请事务所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出具一个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其他意见的报告拿来做什么,当饭吃?
审计报告虽然不能当饭吃,但却可以决定一个人吃什么饭。宋苕华暗道。
其实不然,黄戒之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请事务所来审计,如果只是为了得一个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岂不是太浪费了。
什么意思?代长天皱眉问道。
大家都知道,我们公司的内部审计形同虚设,黄戒之说道:大家都怕得罪人,审来审去审不出问题。
审计部可是在你的领导下,代长天讥讽道:你这样说,岂不是拿起鞋子打自己的脸。
对对,黄戒之很光棍地说道:我承认,我们审计部没有做好审计,并不是我们没有去审,而是我们的能力有限,审不出问题。所以我希望事务所在审计我们的时候,要认真审,全面审,将我们存在的问题都审出来。
你什么意思?代长天眼神凌厉地望着黄戒之。
他的意思是你有问题。宋苕华心道:代长天,你也不用装作不明白了。
我的意思很明确嘛。黄戒之轻松地笑道,这次的审计,我们不仅要一个对外报送的审计报告,还要一个公司运行的全方位审计报告——一个用手术刀细细解剖公司后得出结论的审计报告。
我们请事务所来,就是给我们出一个对外用的审计报告,关起门来说,就是应付广大股东和相关部门的审计报告,其他的事情他们知道什么?用手术刀细细解剖公司的报告,那是什么玩意儿?代长天冷冷地说道:我再次重申,我们只需要一个审计报告,一个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
这事,你说了不算。黄戒之摇头道:董事长说了,这次的审计,我们必须得到两个报告。
董事长说?代长天审视着黄戒之:他什么时候说的?
昨晚,黄戒之轻飘飘地说道。
你这个小人,又用花言巧语影响董事长的决策。代长天异常愤怒地说道:你还想害公司到什么程度,自从你来之后,除了在董事长面前说三道四,做过什么实事?公司的经营状况每况愈下,你难道看不到吗?你是不是要将公司弄垮才甘心。
他拍着桌子道:我说了,我们只要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
是不是无保留意见,黄戒之不为所动地笑道:那得等事务所审计之后再定,我们不能影响事务所的判断,不是吗?
这个事务所的老师。代长天突然转向宋苕华道,让你见笑了,你们请回吧,我以为,等我们内部商量好之后,再请你们来比较合适。
他心虚了!宋苕华心如明镜般抓住了代长天的心理。她向陈谥秋看去,被审计公司的高层当面意见不合的情况她是第一次见到。
虽然宋苕华第一次有些软弱地向陈谥秋露出乞求的神色,让他生出想保护她的欲望,但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给不出合适的意见,只有苦笑。
你怕什么,难道你有问题?黄戒之望着代长天突然说道。
代长天一凛:我有什么问题?你胡说什么?
只有有问题的人,才不愿意事务所认真审计公司。黄戒之好整以暇地说道。
放屁!放屁!代长天激动地叫道:胡说八道!臭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