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就这样看着眼前的人很快走得一干二净。
马兮彤这时才走上前来说道:“真无礼,连口水也不给喝,亏得我们千里迢迢从关中运来。”
道一说算了,只要完成王范的遗愿就行了。
马兮彤点点头。“也好,我们这就去大都吧。”
于是,三人赶着骡车踏上回州府泾川城的路。等进了城,他们来到一家饭馆吃饭,顺便向人打听从这里去大都怎么走最近。
有一位食客很热情,告诉他们还是先回关中,再从那里去大都最方便。道一听了很高兴,说这样可以顺便把骡车还回天宝宫去。
那食客打量了道一和马兮彤几眼,然后说道:”两位仪表不凡,也在乎区区一辆骡车?不知两位因何到此穷乡僻壤?“
道一回答说:”我们受人之托,用车子装了一具棺木送回泾州一个村子,谁知那地方很是难找。不过最后还是找到了。“
食客问究竟是哪个村子,道一也不隐瞒,说是王村。
食客理解似地点点头,说了声”难怪。“
道一脸上好奇。”怎么,兄台知道那里?“
食客微微一笑。”那地方可邪门得很。听说几十年前还只有几间茅屋,忽然有一天,不知从哪里来了几百号人,大多是壮汉,都带着兵器,还抬着几口棺材,就在那里的山脚下住下来。
他们似乎还挺有钱,很快便建了个不小的村子,并在周围开荒种地。他们从不与附近人交往,外人连他们的村子也不让进呢。“
道一连连点头。”是呀,我们送棺材去那里,棺材里是他们村的人,死在关中。他们也没让进村,直接就把棺材抬走了。“
食客也点点头。
”还听说,他们村埋人的地方就在村后那九座山包里面,同样不让外人靠近,成天有人看着。有几回和外边人动起手来,外边人根本不是对手。听说那村里的年轻人个个练武,还动刀动枪的。”
道一想了想说:“这些事官府难道不管么?”
”还真不管!“食客眼睛一睁。“久而久之,周围人都明白了,这村子定是有人在背后撑腰。这么一来,就更没人敢惹了。”
道一点头称是,然后谢过食客,接着和马兮彤,珂儿吃饭。
马兮彤边吃边轻声说:“我看这个王村八成和金朝有关。”
道一吸了口气。“怎么会?”
马兮彤抿嘴道:“你看王范身上那面镜子,还有这村子的来历,会不会是金朝一些贵人隐姓埋名逃到那里去的呢?”
道一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可能。我听你说过,成吉思汗和金朝皇帝有深仇大恨,他爷爷就是金朝抓去处死的,他爷爷要子孙发誓铲平金朝。你想想,官府怎么还会暗中保护这村子呢?”
马兮彤俊眉微颦。“你说的也许有理。不过我总觉得其中还有蹊跷。”
道一脸上一笑。“算了吧,这事和我们没啥干系,我们还是早点去大都吧。”
马兮彤点头说好。于是他们很快吃完饭,离开饭馆,在城中寻了间客栈住下,打算第二天就回天宝宫去还骡车。
就算住店,马兮彤仍催着道一练功,要他单独住一间客房。道一一个人睡到半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吵醒。他听出是马家小姐的声音,立即起来开了门。
只见马兮彤神色紧张,让他马上跟着走。两人来到马兮彤的房间,道一进去一看,立即吸了口气。只见地上趴着一个壮汉,双手绑在背后,一动不动。珂儿站在旁边看着,手里拿着一把刀。
马兮彤道:“这坏人不知怎么弄开了门栓,想摸进来,还带着刀子。幸亏珂儿及时发觉,给他脑后来了一下。”
道一朝壮汉仔细一看,眼睛顿时睁大。这不是白天在王村村口遇见的那个为首的汉子么?
“你真了不起!”道一对珂儿连声夸赞,“你是怎么发觉的?”
珂儿脸上泛红,说她在饭馆吃饭的时候,就隐约记得这汉子在附近探头探脑,于是就留了心眼,晚上一直没睡。
道一又夸了几句,然后伸手将那壮汉弄醒。道一质问壮汉为什么来,想干什么。壮汉闭口不答。
马兮彤拿过珂儿手里的刀,架在壮汉的脖子上,边用力边喝道:”还不快说!不说就宰了你!“
谁知那壮汉毫不畏惧,反而挺起了脖子,依旧一声不吭。
马兮彤见他真的不怕死,把小刀向后一收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王村就是金朝余孽!金朝亡了,你们就逃到这里隐姓埋名,想东山再起。
你在饭馆里听我说回大都要告诉别人,你怕了,想杀人灭口,对不对?“
壮汉脸色铁青,眼里却露出惊讶的目光。
马兮彤扭头对道一说:”把你那面镜子拿来。“
道一点点头,回自己房间取来绛山道长送的铜镜。马兮彤手拿镜子在壮汉眼前晃了晃。壮汉的眼睛立即睁大。
马兮彤道:“怎么样?王范的镜子我也有。这镜子是金朝皇宫里来的,王范家里肯定和金朝脱不了干系。你们全村都一样。”
壮汉脸上发愣,像是被说中了一样。
马兮彤见状又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朝廷很快就会知道,到那时你们就全完了。”
壮汉听了,死死盯住马兮彤,眼里露出愤恨的目光。
马兮彤却话锋一转。“不过嘛,我也不一定非要报告官府。实话说,我是宋人,元廷也是我的敌人。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们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可以放手不管。”
见壮汉露出犹豫的样子,
马兮彤又说道:“其实我和王范很有交情,只是从前不知道他的身世。你知道,他这些年在外头为谁效力么?是一个叫崔进的人。崔进可是宋将之后,两人一起反抗元廷......你明白吧?”
听完这番话,壮汉想了想,终于开了口。
“我叫王克,王范是我堂兄。你猜得没错。我们村都是金人之后,一直是保卫皇帝的。我们从蔡州来。”
道一在一旁暗自吃惊。金朝是在蔡州最后灭亡的,难道王村人就是蔡州之战的幸存者?
果然,王克继续说道:“蔡州城破之后,我们拼死杀出重围,一路逃到这里,就住下了。”
马兮彤忽然问:“你们抬得棺材里是谁?是不是完颜承麟?”
见王克脸上惊讶,道一解释说:“我曾经遇见一位从金朝皇宫逃出来的人,我的镜子就是他送的。我听他说,蔡州城破后,金哀宗把皇位传给了元帅完颜承麟,然后就自缢身亡。完颜承麟也很快死于乱军之中。”
王克沉默了片刻后点点头。“对,突围途中承麟皇帝不幸战死,卫队将他的尸首抢出蔡州,装在棺木中一路运到这里......我爹就是承麟皇帝的贴身护卫。”
道一眉头一扬。“难怪你们村的墓地从不让人靠近,承麟皇帝就埋在那里,对不对?”
王克没有否认。
道一又说:“你们为何要逃到这里呢?金人不是东北来的么?你们为何不逃回家乡去呢?”
王克没有回答。马兮彤却抿嘴道:“这里有人护着他们嘛。肯定就是陇西的汪家。”
王克再次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马兮彤继续说:“汪家曾经在金朝为官,这一带都是汪家的地盘,到现在还是。汪家一定暗中罩着你们,因此附近官府才不敢拿你们怎样。”
王克一听,呆了半响,终于叹了口气。“没想到姑娘什么都猜着了......听我爹说,蔡州失守后,金朝各地纷纷投降,只有陇西的汪家还在坚守,于是他们便逃往陇西。
谁知逃到这里时,听说汪家也降了。他们只好就地躲起来,后来才偷偷派人去和汪家联络。汪家还算念旧,答应暗中庇护,让他们安心守着承麟皇帝就好。于是他们便在这里安了家。”
道一点点头,这下全都明白了。
他对王克说:”你放心好了,王村的事,我们绝不会说出去,我对天发誓......啊。“
道一扬了扬手中的铜镜。”这个你拿走吧,本来就是你们皇上的。你可以走了。“
王克脸上一呆,慢慢伸手接过了镜子,随即对道一一抱拳。
”多谢。请问少侠大名?“
道一唇角一弯。”我叫毛道一......这位是马姑娘。“
王克又对马兮彤一抱拳。”刚才的事还请姑娘见谅。“
马兮彤淡淡回答。”算了,你们也是为了自保。“
就这样,王克自行离去。道一长长吐了口气。马兮彤问他为何把镜子送了人。
道一说:“那本来就是他们宫中的。”
“那他们又是哪里来的?”马兮彤追问。
“他们?”道一嘴巴一张,“唉,谁知道呢......唔,这把刀总是他们的吧,你也忘了还。”
马兮彤看了看手里的刀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他还会不会来。“
”啊......也对。“道一忽然脸上一笑,”你要防人,干脆我搬到这里睡?“
马兮彤想了想,也笑着说:”不,干脆防到底,我和珂儿都住到你房里去。“
珂儿连声说好。于是,三人一起来到道一的房间。道一抢先一步,自觉地把自己的东西从床上拿下来,又收拾了一下行囊。
忽然间,他喃喃自语道:”这东西也忘了给他......“
马兮彤听到了,问怎么回事。道一从行囊里拿出绛山道长送的字帖。
”这幅字总是王克他们的吧,可是金章宗亲笔,一代代传到最后一个皇帝完颜承麟手中。“
马兮彤眉头一皱。”你不是说这个是金哀宗送给绛山的么?和那个完颜承麟有何干系?“
道一脸上微笑。”你忘了,完颜承麟才是金朝最后一个皇帝,只可惜他连一天都没当完就死了。“
”那他怎么能算最后一个?“马兮彤不以为然。
”怎么不算?”道一说,“绛山道长说金哀宗当场把玺印都给了他。他就是皇帝了。”
“马兮彤眼睛一亮。玺印?”
道一肯定地点点头。马兮彤忽然沉思起来。道一见她想着想着,脸上越来越兴奋,忙问怎么回事。马兮彤不肯说,却催着他睡下。
道一躺在地上没合眼,他想到马家小姐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觉得有道理,干脆打定主意,一夜不睡,就这么竖着耳朵。
幸好,一夜平安无事。第二天天亮,他打着哈欠等马兮彤醒来。谁知,马兮彤睁开眼睛后的第一句话是:“道一,我们暂时不去大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