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铨让众人不要担心。于是,在金归燕的指引下,他们开始一路向西,每天走七八十里,所过之处皆人烟稀少,山丘荒凉,几乎见不到一棵树,而且路像是没尽头似的,十天,二十天,三十天。
更让人不放心的是,那支军队似乎与他们同路,也是一路向西,虽然偶尔会被他们甩开一两天,但之后总会再次出现。
金归燕说,那支军队应该是去俄力思(阿里地区)的,和上回海都进犯时一样。
就这样,一行人足足走了两个多月,基本上是沿一条大河逆流而上。最后他们来到一条支流,金归燕手指沿河的谷地说,顺着这条河向上游再走二百多里,便是萨迦寺了。
于是,一行人就拐进了谷地开始向萨迦寺进发,而身后那支军队果然不见了。道一顿时松了口气。
可是,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又越来越感到心中不安。虽然小宋帝是在这里学佛,要是他身边仍有高手护卫怎么办?更别提萨迦寺里也肯定高手如云。他们究竟要怎么带走小宋帝呢?
道一将自己的疑问告诉了马兮彤。
“你和张大哥有何打算?到时如何动手?要是萨迦寺里的高手追出来怎么办?周围都是荒山秃岭,也无处可躲呀。”
马兮彤让道一放心,说张大哥一定早想好了。可是一转身,她自己也心生疑窦,很快就找到张子铨,问了同样的问题。张子铨的回答只有四个字,见机行事。
马兮彤不放心地说:“张大哥,我看最要紧的是,万一要真打,我们有多少实力。你看,是不是可以让金公子帮忙?”
张子铨连连摇头。”不行,他眼下还不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万一你说出来,他不但不肯帮忙,反而去报官,那岂不坏了大事?“
马兮彤抿嘴道:”张大哥,你记不记得,在天宝宫那天夜里,夏督等人来袭,金公子挺身而出,夏督让他不要管闲事,直言我们是反贼,金公子还是帮我们打架?“
张子铨想了想,还是说不行。马兮彤只好作罢。
可是,又过了一天,眼看萨迦寺就要到了,他们突然发现,那支消失的骑兵又出现在后面!道一等人又开始发慌,这支军队显然也要去萨迦寺。
金归燕却毫不在乎地解释道:“对了,此军应当是前往萨迦寺与本钦的军队先会合,然后再一同前往俄力思。看来此番海都来势不小。”
马兮彤听了,却在心里嘀咕。这支军队要在萨迦寺逗留多久,会不会对他们的行动产生妨碍。
马兮彤想再去劝劝张子铨,让他同意把这次行动的目的告诉金归燕,可又怕张大哥再次拒绝。思来想去后,马兮彤一个人找到了金归燕的帐篷。金归燕热情地请她喝茶。
”啊,马姑娘今日为何有兴与在下同饮?“
马兮彤脸上微笑:”金公子自陇山起陪我等进藏,如今已行程万里,实在辛苦。明日就到萨迦寺了,我还没说一个谢字呢。“
”哪里哪里。“金归燕也笑着说,“我自然有我的用意,想必姑娘也知道。”
马兮彤点点头。“我知道金公子是为了箐儿姑娘。不过,这一路走来,我也未见公子在这事上有任何进展。公子是否觉得遗憾?”
金归燕嘴角一弯。“不,只要箐儿姑娘能平安返回,我便心满意足了。”
马兮彤露出嘲讽的样子。金归燕看见,只好又长叹一口气。
“不过,若能早日得到箐儿姑娘的芳心,自然更好。”
马兮彤立即接口。”其实为公子的前途着想,还是慎重点好。“
金归燕眉头一扬。”那是为何?“
马兮彤正色道:”公子是否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若公子听我说了,恐怕就不想要她了。“
金归燕也端正脸色。”不管她是谁,我都要。姑娘只管说来。“
马兮彤点点头。
”好,我就告诉你。她虽出身深山,看似与世无争,其实她如今已是个反贼,专门与朝廷作对。她跟着毛少侠到处杀官军,前不久还劫了泉州大牢,杀死一众福建高官。公子家财万贯,却中意这样的人,不怕引火烧身?“
金归燕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我当她有什么事!不过就是造反而已。“
马兮彤眼睛眯起,细细察看金归燕的脸色。
金归燕继续道:”你不也一样在造反?你早就承认了,那时还要去大都救毛道一。如果我没看错,这位张道长,还有梨花和高理,你们统统是反贼。在天宝宫那晚上,夏督国师不早就说了?“
马兮彤吸了口气。”那你为何还要陪我们进藏?不怕官府捉你?“
金归燕轻哼一声。”我才不在乎。我只在乎箐儿姑娘。”
马兮彤又吸了口气,终于说道:“我可以帮你,不过,你也要帮我干一件事......恐怕你已经猜到,我们这回说是要进藏送经,其实另有所图......
实话告诉你,我们去萨迦寺是要带走一个人,倘若你能帮忙,我也会在箐儿的事上尽力相助。”
金归燕眼睛一眯。“莫非你要带走那个学佛的?”
马兮彤点点头。金归燕脸上一沉,露出犹豫的样子。
马兮彤见状道:“若你肯帮忙,你我以往的恩怨也一笔勾销。你数度窘辱于我,我本该找你报仇才是......还有,我记得我救你出寿宁寺时,你答应替我做三件事,现在还有一件事没做。”
金归燕眼睛一寒,与马兮彤对视了片刻,终于点点头。
“好,我就帮你把那人带出萨迦寺。我也希望姑娘你言而有信。”
马兮彤正色道:“你放心,箐儿的事有我帮忙,你一定会如愿。”
金归燕唇角弯起。“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
次日晨,一行人沿着蜿蜒的小河继续在山谷中前进,两侧都是荒山。走着走着,山路拐了个弯,眼前忽然开阔了许多。
道一放眼望去,只见小河的南岸出现一座城池,周围是农田,还有一个小村子。小河的北岸紧挨着一座高大的灰兰色山丘,在山腰处却有一大片灰白色岩石,十分奇特。
在这片灰白岩石下方的山坡上,依次建有两三座大建筑,像是寺庙。萨迦寺到了!道一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河南岸的城池看似不大,去北岸的萨迦寺却要经过城池边的一座小桥。看来即便在这偏远孤绝之地学佛,皇帝也没放松对小宋帝的看管。
道一一边盘算如何不惊动守军,一边跟着金归燕朝前走。可是,他很快发现,金归燕正带着他们朝那座城池走去。道一立刻警觉起来,拍马来到金归燕身边,质问他为何要朝城池走。
“城池?”金归燕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那可不是城池,那便是萨迦寺。”
道一一时难以置信,眼前分明是一座城池,城墙巨大,足有两丈多高,箭垛,敌楼,角楼一应俱全,里面似乎还有更高大的内城,连外面的护城河也没少。唯一与寻常城池不同的是,城墙通体涂成赭红色,十分好看。
金归燕又笑着朝北边的山丘一指。
“少侠以为那里是萨迦寺也不能算错。二百年前,初代萨迦教主巡游至此,见山形如象,岩体洁白,以为祥瑞。山前还有流水而过,实为风水宝地。
教主便以白骡一匹,女服一套,抱住一串,盔甲一副,从附近那村子买下河北山丘,并沿坡建起寺庙。
今上登基后,以教主八思巴为帝师。八思巴在河南岸另立新寺。如今僧众大多已迁入新寺。法王接见来客也在那里。”
道一听了这才明白。可是他随即又暗叫一声不好。小宋帝业在这座寺城中,那么要带他出来,岂不更难了?
”那为何新寺要修得如同城池一般?“道一又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金归燕叹口气说,”你记得我告诉过你,皇上封八思巴为帝师,还将藏地十三万户交他管辖,可是其他教派有所不满,还因此出了乱子,桑哥才会带兵进藏。或许八思巴受封帝师时就想到如何确保僧众安全了吧。“
道一点点头。“那么这寺城中驻扎了多少兵士?”
金归燕哈哈一笑。“寺中人人都会武功,哪里需要官军保护?”
道一又点头,可是心里更担心了。萨迦寺里果然高手如云,那么要从这里带走小宋帝,岂不难上加难?
更让他心忧的是,那支千人骑兵今天一早也出发了,此时就在他们身后朝寺城缓缓而行。
不等道一多想,萨迦寺的城门这时开了,几个僧人骑着马出来,转眼间便到了他们面前。李保宁立刻迎了上去。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面金牌,朝僧人晃了晃,口中说了一句话。
几个僧人行了一礼,又问了他一句话,李保宁摇摇头。两个僧人随即拨马朝他们身后的军队驰去。剩下的僧人引李保宁入城。
道一看得放心不少。他记得当年李保宁去重阳宫传旨时就先出示了一面金牌。原来张大哥这回连假金牌都准备好了,那么假圣旨也一定有。
果然,僧人很快将他们领入寺门。几位高僧在里面迎接。李保宁又亮了一次传旨金牌,然后就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念了起来。
金归燕对道一等人说,圣旨是给萨迦寺的,就讲了送经的事,别的没什么。
李保宁念完圣旨,又和高僧讲了几句话。金归燕对道一等人说,萨迦法王不在寺中,那几位只是堪布之类的高僧,其中一位以前见过李公公。另外,小宋帝也不在这里,而是在河北岸的旧寺。
道一听了心说,太好了,旧寺人少,而且没什么城墙,带人走方便太多,真是天助我也!
他正着急什么时候可以去旧寺,周围忽然出现大批僧人,他们手里拿着兵器,大多上了城墙,其余就聚集在寺门附近。气氛一下子有点紧张。
李保宁和高僧交谈几句,金归燕告诉众人,那支军队已到了城外,似乎要进来不少人。
很快,一众僧人在寺门里列好队。李保宁就站在几位高僧身边。接着,一队士兵列队而入。直到现在,道一才看清这些人的装扮,和他在草原上时见过的骑兵没什么两样。
领队的军官来到几位高僧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念了起来。金归燕告诉众人,那是圣旨,里面说海都即将进犯,这支军队要协助防守萨迦寺。
金归燕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
这时,李保宁忽然对一位高僧耳语了几句。接着高僧向那位军官要过圣旨,并展开来看,李保宁瞥了一眼,忽然脸上变色,低声对高僧说了一句话。高僧也变了脸色。
那军官似乎察觉到什么,两眼朝旁边转悠。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片刻之后,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军官伸手拔刀,那些士兵也都亮了兵器。
与此同时,周围的僧人也一齐举起了手中的家伙。然后只一瞬间,双方就杀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