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纸砚,一样不少。”陆宽宽将东西皆铺到了茗儿面前。
茗儿摸了摸那细腻的宣纸,手掌微颤。“冰城就没有这样好的东西。”
“那你们写字都用什么?”陆宽宽问道。
“用冰刃刻在冰上。只是那样,既不方便携带,看得也不清楚。”茗儿说道。“死之前能看到一眼小曲儿里的唱到的东西,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陆宽宽无言,蓦然失神。
茗儿提笔,半刻之间就将书信写完。
她将书信折起,放到了陆宽宽手中。
“请姑娘在我死后将这信交给卢汀。”茗儿说道。
“我没两天便离开这里了,恐不能胜任,你还是自己给他吧。”陆宽宽推辞道。
“我的身体我知道,我也活不了两天了。”茗儿面上笑着,眼中却没了光色。
陆宽宽握着书信的手微颤,终还是默不作声地将书信收了起来。
“你知道族长住在哪里吗?”陆宽宽沉了沉眸子,恍惚之间,神色便如了常。不管沈贺鲤还敢不敢救邓佑容,这寒冰之极,他们是非去不可的。
通天之路,陆宽宽一定要将它打开。
“没有人知道族长住在哪里,但只要你心中迫切想要见他,就一定能见到。千百年来,一向如此。”茗儿说道。
就像那些想要复活自己至亲至爱的人,最终都会寻得族长,求他召出冰梯一样。
陆宽宽点了点头,却不求甚解,只愣愣地起了身,出了房门去。
高止已然从入定中醒来,缓步就走向陆威风,想要检查一下他练字练得怎么样了。
陆威风坐在冰椅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前方冰桌,空空如也。
“纸墨笔砚呢?”高止眨了眨眼睛,万是不曾想到刚刚陆威风的叫喊都是真的。
“不知道啊,师虎。”陆威风抬头答了他一句,而后又低下头玩弄自己的手指头了。
高止看向角落中的沈贺鲤,想要问问他有没有看见笔墨纸砚去哪儿了。
沈贺鲤正坐在墙角,头顶着冰墙,幽怨地思考着太岁肉土的事情。
高止见此,欲言又止。说实话,沈贺鲤现在的样子,并不像有闲心管别人。
“在这儿。”陆宽宽从茗儿房间走出,将手中笔墨纸砚甩到了桌子上。“这都到寒冰之极了,你还让威风习字,你这师父,过于严苛了。”
“有吗?”高止蹙额。“可这字若是一日不练,便会生疏了。”
陆宽宽无奈摇了摇头。
陆宽宽走到沈贺鲤身后,轻轻踢了他屁股一脚。“想好了没?还要不要去摘太岁肉土?”
沈贺鲤幽幽地转过头来,昂着脸看向陆宽宽。
“我害怕茗儿姑娘说的一切,可我也害怕再也见不到佑容。”
“所以,你还是想去摘太岁肉土喽?”陆宽宽叉腰问道。
沈贺鲤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千百年孤寂就千百年孤寂吧,哪怕只得那数十年相守,也是好的。
何况,最后亲眼看着情人慢慢变老,化为飞灰的是他,独留在人间伤心的也是他......
只要承受这一切的不是佑容,其实就已经足够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抢族长的银冠。”陆宽宽拉起沈贺鲤的后衣领,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高止见此,缓然俯下身子,抚了抚椅子上陆威风的头,同他交代道:“师父和你师娘师叔祖出去一下,你就待在这里陪着茗儿姐姐,哪里也不要去,好吗?”
“好。”陆威风跳下冰椅,跑向了茗儿的房间。
“咚咚——茗儿姐姐,我过来陪你玩了。”陆威风敲着冰门,因那冰门声响闷沉,他还自己给门配了清脆的声音。
“快进来。”
陆宽宽和高止见陆威风进了房门,这才安心出了冰屋去。
此时屋外天色已暗,只剩得一点点光线倾照。
“这寒冰之极的天还真是容易黑啊,有光的时间太短了。”沈贺鲤感叹道。
陆宽宽与高止看着这‘冰冷’的城,心中恍惚闪过一丝疑虑。这个地方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又或者说,冰城,为什么会存在?这样奇怪的地方,又为什么会有人居住呢?若有一天,照进冰城的不仅是微弱的光线,而是滚热的太阳,冰城这个地方,是不是会就此消失?
“然后呢,然后我们该往哪里走?”沈贺鲤见陆宽宽出了门之后,就没有向前再走一步,便忍不住问道。
“这该问你啊。”陆宽宽半挑眉间道。“茗儿告诉我,只要心中足够迫切,就一定能找到族长。这里最迫切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沈贺鲤闻言,不自禁地白了陆宽宽一眼。合着她也不知道族长在哪儿。不知道就将人喊出来......
“小师叔,你先走吧,我们跟着你。”高止给沈贺鲤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贺鲤无奈又好笑,只好随意挑了个方向,向前行进了。
或许真的是这一路走来,经历的事情多了吧,他们如今,竟是越发淡然了。
陆宽宽与高止跟在沈贺鲤身后。
周遭静得出奇,高止轻轻握住陆宽宽的手,给她传去了一丝暖意。陆宽宽轻笑,反握住高止的手,而后同他十指相扣。
走在前头的沈贺鲤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便恍惚停下,转身朝身后二人看去。他一打眼,便瞧见了他二人紧紧相握的两只手。
沈贺鲤心情蓦然烦躁,轻哼了一声后,立即又转过了头去,那心中想要找到族长抢银冠,去寒冰之极找太岁肉土,复活他娘子的心意竟是又更加急迫了两分。
“你我情深,你却相离。我登上那寒冰之极,为你取来太岁肉土,换你重回人世间。你我相亲,再不分离。你却终究还是——红颜老去——”
月光之下,一年轻男子正唱着戏。
他握着身前白骨的双手,喉中唱腔款款,分外动人。他立在月下,满身孤寂,在这无尽冰城之中,周身都散发着浅淡冰凉的柔光。
“你却终究还是——红颜老去,红颜老去啊!”
陆宽宽缓步上前,终看清了他的面容,他不就是他们白天在梨园碰见的那个一百来岁的‘年轻’男子吗?
“你,应该知道族长在哪里吧?”陆宽宽出声打断了他悲戚的唱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