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劈不死我,来日我必百倍奉还!”
悠长余音响彻云霄,万丈峭壁平地起,直入云端。
峭壁阻隔在卓城与流成河之间,涌动的浊流霎时平静,唯得滋滋的细密声响。死水顺着疏浚甬道流向城外,卓城内的水面缓缓下降。
天雷顿消,就连那看似永远都不会停下的雨,都刹那间停止,杳无踪迹。
陆宽宽从半空而下,稳稳立在了高止身旁。
高止看着那刺入云霄的万丈峭壁,目瞪口呆。陆宽宽,她真的只是一个妖兽吗?妖兽之力,竟可通天?这样的力量,怎么可能只是人间一妖呢?
“你给我等着。”陆宽宽抬首看向远空,恶狠狠道。
高止周身妖异之气不止,乌黑的雾气将他笼罩,他幻出盛业明心鉴自照。
诡异的力量在他身体中游走,强健着他的经络,而他身上因为洪流乱石而划破的伤口也渐渐愈合。
这是墮妖之兆。
陆宽宽侧脸看向高止,问他道:“你没事吧?”
高止抬眼,收起盛业明心鉴,双眸通红,面色阴暗诡白,令人生怖。
陆宽宽鼻间萦绕着一股从未嗅到过的妖气,竟是一愣。
“你......”陆宽宽看着高止,终究是未将话问出口来。
“此番是我自愿接受了魔障带予我的力量,我不后悔。”高止眼神坚毅,眸中红光渐渐消逝,两枚瞳孔却依旧是猩红之色。
上回击杀红毛蛇也罢,这回救卓城百姓也好,他若没有这股力量,就只能眼见着陆宽宽被红毛蛇所伤,眼见着卓城百姓溺死于洪流之中。
修行度化而已,是人是魔是仙,都是一样。
凡人百姓救他于浊洪,陆宽宽一妖救卓城于天灾,拯救与戕害,仙神与妖魔,不过一念。
今日天降灾劫,迁怒卓城百姓,那天上的念,便是妖魔念。
“奉玉他......应已殁了吧。”秦晚出现在他二人身边,魄体残缺,隐隐有散去之相。急雨忽停,定是奉玉已死。
陆宽宽与高止闻言抬头,看向了半浮于空中的秦晚。
“你不是一直看着他的吗?”陆宽宽问她。秦晚应该一直看着程奉玉,可她话中的‘应’已殁了是什么意思?
“他说要和卓城百姓一起完成疏浚图上的流水渠。刚刚流成河崩溃,浊浪袭决,他同此间百姓一起被浊浪卷走了。”秦晚眼中隐有泪水,神情却是隐忍,并不轻易露出悲伤模样。“他大半辈子都与书案为伍,并不会泅水。”
洪水肆虐之时,她四处救人,法术精魂却越发衰弱,就是如此,她也没有救到程奉玉。
高止举目四望。
他刚刚已将被困于洪流之中还活着的百姓给救上了屋顶来,如果高处皆没有程奉玉的身影......
“锁儿与程大哥相恋,种下了恶果,可上天为何要让这么多无辜之人作赔呢?”秦晚抬首看向天上仙神,实在想不明白。
许久之后,城中浊水尽数顺着疏浚水渠流出,地面上只剩下了浅浅一层泥水。
灾后尸身现于众人眼前,竟是满目疮痍。
屋顶之上幸存的百姓,纷纷落着泪下了屋顶,四处寻找自己遇难的家人。
陆宽宽与高止亦下了屋顶,陪着秦晚一起寻找程奉玉的尸身。
一小巷之中,一个男子正死死抵在墙边,逆着洪流流动的方向,藏匿在此处。却有一根尖长的树枝定定插在了他的心口上,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皱,似乎还身处于汩汩的水流之中睁不开眼来。时间,似乎一直停留在他身死于洪水中的那一刻。
他华贵的衣衫皆被心口血迹染红,青丝凌乱,狼狈不已。
秦晚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间苦痛终于崩溃而出,比起那滔天的洪流,竟是更甚。
“奉玉。”
陆宽宽与高止的双手皆是一抖。没有人看见这样的场面,心间不会触动。
现在惨死于角落的男子,真的就是他们昨天才见过面的程府小公子吗?翩翩少年郎,怎就变成了如此模样。
陆宽宽见秦晚悲痛,便出声安慰她道:“他很勇敢,因为疏浚挖渠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秦晚踉跄摇头,“死得其所?”
高止见秦晚神情不对,赶紧上前,想要握住秦晚的胳膊,只是如今的秦晚魄体微弱,竟是触之不及。
“若是世人知晓真相,定会骂他灾星,若他下了九泉知晓了真相,更是不会原谅自己。”秦晚话音刚落,便幻作了一股轻烟。
轻烟于空中缓然聚集,凝成一朵银锁匙,其色惑人,流光溢彩。
银锁匙细长的根茎缓然生长,顺着程奉玉心口的木枝刺进了他的血脉。
血液慢慢流至整棵银锁匙之上,散着猩红光色,其景甚异。
“这.......”高止恍然,秦晚是要用程奉玉的血脉供养银锁匙,而后逆天复活洪灾中的亡者。
银锁匙以腐尸作肥,程奉玉乃是银锁花妖的后人,用他血脉尸身中的妖力拯救世人,他才算是真的死得其所。
天上又落了几丝细雨,细雨所到之处,死人活,白骨肉。
只可惜......这世上,再无秦晚与奉玉。
陆宽宽抬眸,心中突生疑惑。
“这天上仙神,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东西?人家谈个情爱也要管?自己无情无爱,就非得将别人也拆散了?”陆宽宽冷笑道。
“据说是人妖相合,有违天道。锁儿和程不牧......”高止亦是冷笑。
天道,究竟是什么啊?或许他穷极一生也无法参悟了吧。那又如何呢?他已经不是很想知道了。
程奉玉的尸身渐渐化为飞灰,细雨也渐渐停下,周遭却是一片欢腾。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我的好丫头,爹爹还以为你不在了。”
“娘!太好了!太好了!”
......
天空中飘过一丝银锁匙的残影。
陆宽宽知道,那是秦晚最后一丝气息。
银锁匙飞向西方,而后幻为一道淡淡的光色,联通了天地,好似在暗示着陆宽宽什么。
“又是西方?”陆宽宽眉头微蹙。
寒冰之极在西边,通天之路也在西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