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子的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一丝感情,可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锐利的刀,狠狠捅进了高止的心脏。
“什么?”高止不懂他师父话中的意思,也或是不想懂。
生如蝼蚁的凡人,怎就不配试与天比高了?
“修仙成道不过就是一场骗局,我这百年终究是付与东流水了。”玄机子突然哽咽,终还是悲叹自己青春华年。
仙神,不可及啊。
他纵是为高止屠山,集千年修为于他身,这天上神仙也还是不曾为他大开通天之门。就是骗局,就是骗局......
“或有凡人勤勉不已,天资卓绝,修炼千百年必然可达通天之力,可上天却偏偏给凡夫种下情丝欲孽,趁其恍惚之时,一瞬拉入深渊。”玄机子缓然抬头。他身前黑潭水幽幽泛光,顿起漩涡。
高止见之,神色恸然,如堕其中。
“师父......”高止轻声喊道。“师父,一定有机会的。我们一定有机会登天曹,证名箓的。”
一定有机会的,一定有机会的。此句在高止脑中不断翻腾,几欲成魔障。
怎么可以没有机会呢?凡人怎么可以无法成仙呢?他的师父,他的师兄弟皆因此而死,他们的命绝不能平白无故不清不楚地就没了。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高止踉跄向后,眼中似有血泪倾滴。
玄机子机械地挪动头颅,笑容诡异地看向了高止。
“师父,我一定会修炼成仙的。你和众师兄弟绝不能白死!”高止抑住眼泪,神情坚毅,眸中泛出血色。
他身后业火滔天,熊熊烈烈,似要将整个阴阳境倾吞焚灰。
玄机子立于火中,霎时被火舌包裹,湮灭于风。
高止全无意识,只道心口犯疼,“师父,我好疼。”
他的胸口突显一颗黑点,而后缓然生出一朵黑色的花,其花蕊细长,缠绕于其心,攀而向上,似荆棘一般将他裹挟。
其若情丝重生,却夹杂了太多魔障欲念,使他人不人,妖不妖,魔不魔,鬼不鬼。
他未悟及真道,却心甘情愿自己跃入了深渊。
“师父,我一定修炼成仙。”高止瘫倒于业火之中,周身衣衫碰火光而成灰,他将修炼成仙当作自己的目的,强迫自己相信凡人定有飞升的机缘,实际却已将玄机子的话听入了心去。
他如蝼蚁,身为草芥,天上仙神如何会为他大开通天之门?
修仙成道,不过就是一场骗局。
高止于茅草屋之中闭上的双眼,眼角缓然落下三两滴泪来。
他心下摇摆,百般思虑而不得正道。
为什么辛夷可以成仙呢?她明明从未修习过道术,也从未守过五戒.......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不可能成仙的。
他的师父,他的师祖,修炼了几百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她一个活了短短数十年的凡人如何就做到了呢?
院中清雪消融,土地微湿泥泞。
陆宽宽见沈贺鲤并不知晓高止再入阴阳境的具体实情,便也不再费力逼问。
“你去收拾一下吧,我们明日便离开这里。”陆宽宽沉声,淡淡对沈贺鲤说道。
“明天就离开?”沈贺鲤看了眼一旁的邱旗,面上流露出些许不舍之神情。
邱旗微微低下头,不吵也不闹。
娘亲早就教过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会离开他的人。一切皆为常法,无需执念于心。
“怎么,你还在这儿玩上瘾了?你不要你娘子了?”陆宽宽刺激他道。
“你才不要娘子了呢!你不要高止了,我都不会不要佑容。”当日他面上生出兽皮,佑容将他抱在怀里说不离不弃的情景犹在眼前。
沈贺鲤想到这里,心下平白又添出几分愁绪。陆宽宽总是有办法让他一瞬间蔫成黄花菜。
“我的桂花糖都给你。”陆威风也鲜少地露出了不开心的样子。他将自己身上藏的桂花糖尽数掏出,全部放到了邱旗的手中。“等我们救回邓姐姐,我们再回来跟你一起玩。”
“好。”邱旗扬起头,朝陆威风笑笑,手中却只留了一颗桂花糖,其余的竟是全部都还给了陆威风。
一夜过后,日头照常升起。
他们又踏上了新的征程。
他们一路向西,出了密林,陆宽宽施法悬于地面,一丝泥土都未沾到鞋上。可高止与沈贺鲤,一个执拗,一个废材,双双将鞋子行成了泥塑的。
他们行到城郊时,路才微微好走了些。
“哈哈哈哈~”被高止抱在怀中的陆威风低头‘嘲笑’高止的‘泥塑’鞋子。他自是没什么恶意,只是觉得好玩。
前方为‘四仿县’,地处东西要道,众人都是第一回走到这地界来。
“四仿县?”沈贺鲤照着前方界碑念出了这边的名字。“也不知是繁华之所,还是穷山恶水之地啊。”
沈贺鲤早年也去过不少地方,这些地方,有繁华之乡,也有僻壤之山,他却偏爱繁华之所。
先人说的‘穷山恶水出刁民’不是没有道理,人若是连饭都吃不饱,又怎会顾及礼义廉耻?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陆宽宽轻甩了甩衣袖,大步踏入了四仿县。
此县房屋低矮,其中百姓多身着麻衣,鲜少穿着华服。
“看来......不是什么能找到乐子的地方啊。”沈贺鲤有些失落。他是不怎么喜欢跟这些地方中的百姓搭话的。“不会连客栈都没有吧?”
“也许是吧。”高止四处张望,确定这里没什么正经客栈。
“那儿不是有一所吗?”陆宽宽指了指不远处的矮房,那房前糊了一张茅纸,上书‘四仿客栈’四字。
“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到啊。”沈贺鲤轻挑眉头,僵硬一笑。这客栈,莫不是黑店吧?
“快。”突有一队捕快速然而来,脸上皆是严肃神情。
这一队人马约莫十来人,皆执着刀剑跑进了客栈里。
“看来这客栈是犯事儿了啊。必然是个黑店没错了。”沈贺鲤一边说一边点头,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
“怎么回事儿?四仿客栈中为什么会有尸体?”一身着官服的年轻男子携一幕僚,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