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放过我吧。”虞郎哽咽。千般万般才说出了这句话来。
花自怜闻言,踉跄一步,满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他们成亲七十余年,恩爱有加,她的虞郎如何会说出‘求你,放我过’这样的话?
她以为,他二人心意必然相通,是要千年万年,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吾之寿数不过百年,强留我于人间,生出的便是你我的孽障。你我人仙相恋,本就于天道不容,我能同你相守七十余年,已然心满意足了,自怜你,也早些放下吧。”他出身名门,自有一番风骨,从不愿这般似人又似鬼地活在这世上。
与花自怜相知相爱,已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出格,最潇洒的事了。他愿已结,早就没有逗留人间的欲望了。
花自怜满目悲戚,难以言喻心中之痛。
一星火苗从天而落,悄然落在虞郎衣襟之上。瞬然,火势顿起,燃了他整个躯体。
“怎么回事?”高止一惊,立即脱了外衫上前想要灭掉火势。
陆宽宽朝天而看,并未再看到火星子,唯有一飘忽道者从天而降,身旁,还跟着一个与高止差不多大的小道。
“师兄?”沈贺鲤一眼便认出那从天而降的道者。世上能让他犯怵的人不多,玄机子算一个。
高止奋力扑火,却徒劳无功。花自怜立在一旁,眼中映着快速窜高的火苗,心魂俱冷。
“徒儿,不要再灭了。那是我炼出的三味真火,就是仙人来了,也要灼了肉体的。”玄机子缓然落地,说的话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
花自怜闻言,走到了虞郎面前,缓然闭上了双眼,而后同他抱在了一起。
盛火销销,焦灼声丝丝点点,黑色烟雾腾腾,情之所终,最是浓烈。
这样的场面是盛大的,是惊人的,是不为陆宽宽所理解的。
可是这一刻,分明是有些什么东西入了她的心的。
“师傅!你救救他们!”高止见火势蔓延迅速,心下慌乱,无计可施,只能向玄机子求救。
“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给我救。”玄机子话中之意再显然不过了。
高止闻言一愣。
他们应是不想被救的。
生与死,世人要的皆不同,究竟何种才是救赎?
时间流逝,一切归于寂静,他二人之情爱终化为尘土。
“师傅,花自怜用的幻术是我们灵宝派的幻术。”高止沉声,言语之中竟有些质问的意味。
玄机子朝着身旁的小道看了一眼,道:“十六,告诉你师兄,这些都是怎么回事。”
高止看向十六师弟,心中多少期盼这一切都与灵宝派没有关系。
“是我可怜花自怜无法与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便偷了书阁中的藏书,找了这高阶禁术,教与了她。”十六面色僵硬,语调沉重。
“也都怪我,明知十六年纪尚小,还非要差他下山买黄纸与朱砂,这才犯下如此大错。”玄机子轻叹,恨铁不成钢。
“呵。”陆宽宽轻笑一声,白了这玄机子一眼。“错漏百出,老道,你撒谎也要撒得有点水平吧?高止好骗,我可不好骗。这小十六若真有同情花自怜的心意,自然也有同情那些无辜男人的心意,怎会厚此薄彼,拿出个以命抵命的法子?”
高止蓦然攒起拳头,内心百般苦楚。
“你这妖女,何故挑拨我们师徒关系?”玄机子转而责备陆宽宽。“我若是撒谎,怎会如此被你轻易看穿?左右不过是小十六心性单纯,思虑不周,容易被如你一般的妖女利用罢了。”
“别吵了,别吵了!他们死都死了,你们说个对错出来能改变什么?”沈贺鲤最讨厌这种场面了。
“你背着你师父下山,闯下那般大祸,有何脸面在此说这些?”玄机子声色严厉,径直将沈贺鲤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沈贺鲤语塞,也不敢再反驳玄机子。
“师傅,这件事,真的跟你没关系吗?”高止了解小十六。可这一路走来,却发现自己先前认识的那个师父,变得有些陌生了。
汪洞母亲捡到的那本图册,莫亭村怨灵顿起的契机,严府密室可唤起狐妖的沉香......这一个接一个的疑点......就好像是有人知道他正在往什么方向走,而后在那个终点设下了考验一般。
高止的疑心不重,但也并非傻瓜,有些东西,虽虚无缥缈,毫无实据,但也并非无迹可寻。
“你怀疑师父?”玄机子神色哀戚,心痛得摇了摇头。“你三岁时就跟着师父了,与为师相处这些年,你还是不曾了解师父的为人吗?师父是不是说过,修行者,不可破妄语戒?既如此,为师又怎会明知故犯?”
高止恍惚犹疑。
十岁时,他第一次跟着师父下山,山下村庄中有一对贫穷的老夫妻,身患重病,却无钱可医,师父遇上,便把买黄纸朱砂的钱都给他们了。
十二岁时,他第一回跟着师父去降妖,偌大的宅子里,躲着一只老鼠精,那已有七百年修为的老鼠精趁他不注意,咬了他一口,师父见了,心疼得要死,伏妖回去之后,日日夜夜都守在他身边给他驱妖毒。他病大好之后,师父对他愈加严格,更是倾囊而授,生怕哪天自己不在他身边,他被妖魔骗了命去。
十五岁时,师父力排众议,给他授箓,让他成了神霄与灵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箓生。
十八岁时,师父对他说,修仙者,先修行,下山之后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你下山历练吧,莫要辜负了师父的期待。
......
他们师徒之间种种情分,高止不敢相忘。
“对不起,师父。”高止低头落泪,心下百味杂陈。
“怎么就是你对不起了?”陆宽宽厌恶地看了一眼玄机子,而后将高止拉到了自己面前。“高止,你清醒一点!”
“徒儿,你的道服呢?为什么不穿道服?”玄机子瞥了眼高止身上的浅蓝色里衫,又瞥了眼高止手上被烧得破破烂烂的暗纹外衫,心下不悦。
高止顿了一下,而后才开口道:“徒弟为了进寻媚坊便自己换的衣服。”
“徒儿,你何故学会撒谎了?”玄机子一语道破。这孩子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这谎撒得也不怎高明。
但是,高止从前从未在他面前撒过谎......